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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有惊世大阵,万载以来,每千年重定一次气运,以保整座秦国的气运分配合理。”

“而执掌气运的权柄,历来在秦王室手中。”

陆玄想了一下,这就相当于是防止地区之间气运差距过大,所以由中央干预,进行财富再分配了。

他又有些奇怪的问道:“那为何千年前出现了变更?”

范雎轻叹一声:“因为拥趸秦王室的故相百里奚,在封崤大典的前一年遭到了袭杀,身殒于咸阳城外!”

“是商君做的?”

范雎点点头:“除了他,老夫想不到还有谁能有此实力和动机。”

“百里故相身死,秦王室失去天人的庇护,在商君的威势之下无力支撑,只能交出权柄。”

陆玄问道:“你和尉太尉呢?”

商君虽然权倾朝野,但秦国除了商君以外,犹有两座天人高手伺伏,至少在千年以前,未必就能一手遮天!

商君要做出封锁三千凡国这样的大动作,范雎和尉缭两人,怎会无动于衷?

听到陆玄的疑问,范雎的表情有些难看。

“我和尉缭自然不同意贸然做出如此大的变革。”

“但我和尉缭在当时,一个是个教书先生,一个是个不管事的挂职太尉,虽有声望,但并无真正意义上的政治上的影响力。”

“而倘若爆发武力上的冲突,在百里故相新死的情况下,仅剩的三位天人混战,对秦国根基的损伤只会更大。”

“那此事是如何解决的?”

范雎吟半晌,缓缓说道:“此事最终,是由商君提议,以一场千年未见的大辩来解决。”

“一场大便?”

范雎看着道士沉默了一下:“一场辩论,就辩论这三千凡国之政的优劣。”

陆玄反应过来,表情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岂非正中您老下怀?”

作为一个古代职业的读书人,吵架辩论这种吃饭的本事,总是占尽上风的。

范雎轻轻叹了口气:“起先的时候,老夫也是如此想的。”

“但那场辩论,老夫却输了。”

陆玄明白了为何范雎提起这场辩论时脸色显得有些难看了。

读书人辩论辩输了,就和职业围棋棋手下棋输给了美团骑手、职业电竞打lol输给了小学生、职业足球运动员踢球输给围棋手.......这个不算......

总之是挺丢人的。

陆玄试图开解老头两句:“估摸着是裁判都是朝臣的缘故,有黑幕吧?”

谁想范雎摇摇了头:“以卫鞅之为人,还不屑于耍这些手段。”

“那究竟输在哪里?”

范雎神情坦然的看着陆玄:“输在他卫鞅的的确确说动了老夫。”

陆玄张大了嘴巴:“合着是您老自己缴械投降?”

“他在那场辩论中,给老夫勾画了一副图景,让老夫心动了。”

陆玄有些好奇:“什么样的图景?”

“三千凡国修行路断,不再有人间三境之上强者的压迫和欺凌,自治而安,百姓安居,道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安宁喜乐。”

他深深叹了口气。

“如今想来,是老夫天真了......”

陆玄闻言,沉默良久,最终轻轻也叹息一声。

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啊。

范雎生在高武世界之中,历来所见的,无论是齐国楚国晋国,还是从前的秦国,众生百姓之苦,多是苦于修士的压迫和倾轧。

因此当商君描摹出这样一副众生平等的图景时,也恰恰击中了范雎的理想。

读书人的最高理想,为生民立命罢了。

但商君所勾画的这副图景,归根结底,不过是昔日阿桃在邾国试图推行政策的大号版本。

阿桃为邾国天下带去的大治之世,从阿桃执政到邾长贵飞升来算,最终也只延续了不到百年。

没有相匹配的物质文明基础,人性永远只是驯化途中的兽性。

欺凌人的,压迫人的,从来都是人。

不是修士,也会是贵族,会是商人,会是黑帮和流氓,会是村委会主任。

显而易见,所谓的三千凡国大治,只是欺骗读书人的谎言。

千年以来,商君殿对三千凡国所做的只有一件事——封锁。

不只是物理意义上的封锁,也是信息的封锁,更是上升途径的封锁。

斯命达当初所说的没有错,不只是邾国,三千凡国从本质上来说,就是大狱三千。

“一千年前,三千凡国立下,国运尽归咸阳。”

“而这一千年里,商君对咸阳的掌控已经愈发可怖,不仅是皇室被架空,当初从秦国各地被抽调而来的无数修士,违逆者被清剿,归顺者被收编!”

范雎的面色难看至极:“商君卫鞅,借助着恐怖的布局和上一次的封崤大典的助力,已经隐隐成为秦国的独裁者。”

“而这一次的封崤大典,倘若再由商君主导执掌,老夫不知秦国众生,该将如何自处。”

“这也是老头子一介读书人要亲自下场,参与这场变乱的原因!”

陆玄看向范雎,轻声说出自己长久以来的一个疑问。

“我其实一直都有一个问题没问过你。”

“我听说百年前天宗之乱,整座咸阳城暗流涌动,当初所有不满于商君殿的势力都介入了那场争斗。”

“为何您老,没有在当时就动手?”

百年前的天宗一役,对秦国的格局影响巨大。

天宗的灭亡,以及商君殿在那之后的清剿,意味着朝堂以外的几乎全部的江湖力量,甚至许多朝堂之上的力量,彻底的溃灭了。

商君的权利和威势,也就是在那之后,才达到了真正的顶峰。

范雎选择向商君宣战,最好的时机,其实在百年前已经错过。

日头自西晒来,夕阳落在老者苍苍的白发和青灰的衣袍之上。

范雎向西望去,盯着那通红的大日渐渐落下,语气之中罕见地带着颇多的唏嘘:

“安平山一天之中最明亮的时间,竟然是这一天将要落幕之时。”

他又望向一旁脸庞同样被夕阳染得通红的道士,轻声笑道:

“人之将老时,做事情畏手畏脚,又怕死、又怕牵连那些无辜的学生,难免贻误了时机。”

“这百年来,老夫其实颇为自责,但也慢慢想通了。”

“想通了两件事。”

道士声音很轻的问道:“哪两件事?”

“一件,是老夫自己的开解。”

“天人也是人嘛,犹豫、彷徨,甚至犯错,不丢人。”

“还有一件呢?”

老者目视正在落下的夕阳,满头满面映得通红,他的眼中如火燃烧。

“人死鸟朝天,怕个卵子,干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