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光想在半天狗这里多待几天。
原因简单,这里有鬼陪他玩,并且他能派上用场。
但事实总是一次又一次的证明,凛光自己的意见,其实并不很重要。
世界上存在着很多无形的规律,它们大多没什么准确的依据,有时候甚至只是心理作用之下的主观臆断,但总是一次又一次的灵验,比如当你想找什么的时候,什么就绝对找不到,而当你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你所求的又会突然跳到你面前。
玉壶就是这个规律的又一次体现。
玉壶的到来很突然。突然到除了半天狗,谁也没想过地面会突然钻出一只壶。又从中探出一颗脑袋,随之是整个身体。
“好久不见啊,小子。”
突然的到访和自然的招呼声让气氛安静了一瞬,六双眼睛齐刷刷的望过去,即使是玉壶也少有这么被万众瞩目的时候。
“咳咳,各位应该也已经收到消息了?我是来接走凛光的。”
小小的手掌握起放在面前,刻意的咳嗽声拽回了四散的思路。
“是这样吗,老爷子?”
可乐收回肆意打量的目光,转而朝着坐在男孩手里的小身影询问。
“是,是这样的。那位大人说如果有其他上弦来,就让凛光跟着去就行。至于是谁来,都无所谓。”
半天狗一边哆哆嗦嗦的开了口,一边从凛光的手中迅速溜走,几乎是在逃跑,把他并未将这一切告知当事人的心虚体现的淋漓尽致,几乎是落地后小老头就没了影。
“这小鬼终于能走了。”
这是积怒的原话,但语气听起来倒不像是真的因此而满意。
“等着你回来找我们玩,只要你想,敲敲门,我立刻去接你。”
空喜将男孩从地上抱起,脸上的笑容张扬放肆,尖牙闪着寒光,倒映在那双寂静如深潭的眼眸中。
“希望你还能有命和我们再见。”
哀绝从来说不出什么好话,凛光对此并不意外。
将他从空喜手中带走的是可乐,更开朗的这位脸上心里大概都不会有失落,开朗的语调也体现着他并不因为分离而伤心,反倒是已经对下次的会面充满期待。
“小豆丁就暂时交给你了,记得把他好好地还回来——”
拖长的尾音由近到远,凛光被轻易地丢出,又被柔软的水球接住,顺利且安全的再次落地。
“要我带着你走吗?”
玉壶歪着头,话音中含笑,凛光知道那大抵没有刻意的恶,但听起来依然像是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不,我说了,我宁愿被童磨折断都不会再进那只壶里了。我自己走。你带路就好。”
玉壶的速度很快,那只壶从视线消失又出现,有时候壶会变换花样,大抵是图方便的提前留了几个固定位置的,这让追逐变得不容易。
但并不针对凛光。
凛光看的很清楚,每一只壶的消失,和下一只壶的出现,视线中任何本不存在的移动物体都会迅速吸引他的注意,让他改变脚下的方向奔袭着追上。
男孩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安静到玉壶都忍不住在间隙中问他一句在想什么。
“在想,没有跟憎珀天好好地道个别。想知道他会对我说什么。”
壶并未停止,凛光的脚步也未停。
“下次问问。”
“好。”
极快的速度让声音几乎瞬间消失在飞逝的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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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壶的新居所和凛光上次跟他待在一起时差别不大,偏僻,宽敞,相较而言谈得上干净得体的屋子,想也知道曾经属于某个人类,但无所谓,现在已经看不出人类居住的痕迹了,没有柴火,没有粮食,只有角落摆放着几只染血的壶。
凛光的视线在那几只壶上久久的停留,玉壶的视线追过去,颇为得意的勾起唇露出笑。
“不错吧,我的新作品,染了血之后颜色就更加鲜艳了,可惜人血在完全干涸之后会逐渐变得漆黑,那时候就没这个效果了,小子,你很幸运,正好看到了还不错的颜色。”
炫耀之后是滔滔不绝的介绍,关于灵感,关于创作的思路,关于最终产品的展示,还顺便就讲起了不久前的一些琐事,玉壶本就不算安静的那一类,而在一个愿意听并且多少能听懂他的想法的同僚面前,那份分享欲彻底被激发,凛光在这种情况下都被衬托的话少。
“怎么样?”
“嗯......好看,比我见到的人类做的壶,好看。”
“那当然!拿我制作的壶去跟那些人类的壶作对比!真是暴殄天物!”
话是这么说,语气也装的像模像样的激烈,但声音里藏不住的笑意和脸上的得意,以及不自觉挺起的胸膛和捏起的小拳头,其实将玉壶心里的满意完全暴露,凛光撑着脑袋,眨了眨眼,只当做一点也没看出来。
“确实。跟人类比是有些太高看他们了,但毕竟能保留这样天赋和才能的鬼确实少见,又这么有艺术性还能真的将想法付诸于现实的,就更少见了。”
凛光状似无意的捧着壶观摩,轻描淡写的又说了两句,视线边缘的男人脑袋都快扬到天上,显然是对这些话很受用。
“小子,你倒是很会说话。”
“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凛光对玉壶投来的目光回以温和纯良的微笑。
将心底只是在哄孩子的想法藏得更深了一些。
是的,哄孩子,这招最早还是用在猗窝座的身上,用来劝住他别和童磨打架,后来又用来哄可乐和空喜,现在对玉壶同样管用。
“既然那么喜欢,我也送你一只怎么样?”
这话倒是在凛光的意料之外,预想的后话没用上,他顿了一下稍显意外的歪了脑袋。
“不是已经给了我一只吗?”
凛光抬起胳膊将手腕上的那只小壶晃了晃。得到的却是玉壶的摇头。
“不一样,那是血鬼术,是为了方便你放东西罢了,我要送你一只真正的壶,真正的艺术品。”
凛光看不懂玉壶脸上的笑,也不明白这两者之间存在着怎么样的差别,但他最终点头。
——
壶的制造流程并不繁琐,凛光从前见过、学过、甚至实践过,只是天赋确实不在于此,后来才再没有尝试。
但玉壶对此显然精通,因此凛光得以以最尊贵的席位前排观摩了一场大师级的制壶现场,凛光其实依然看不懂壶,夸奖也更多是走脑子不走心的背课本,但他确实得承认至少一点。
玉壶做的壶,是确实好看的,不论是花纹还是形状,都实在很漂亮。
这次的壶与以往那些更精致的壶有所差别,但在出炉之前,凛光并不知道差别在哪儿,但当那只壶真正制成,落在他的怀里,他才意识到差别。
整只壶偏大,不论是纵深还是横宽,里面的大小几乎是可以放下一个他还有余。
“你确定这是一只壶而不是一个盆?”
凛光抱着这只硕大的壶,抬起头看了看玉壶,对方难得脸上不是得意,而是稍有些别扭的表情,而这样的表情在他的话出口时变成了愤怒。
“还不是因为你喜欢我才会特意做的大一点!!!谁做壶会做成这么大啊!!!你给我好好地反思检讨!!!”
玉壶的额头上暴起青筋,连小拳头都捏的吱吱响,像是什么小玩具,凛光于是将视线又重新移回那只‘壶’上,这次没在看里面,而是看着外面的花纹,不是复杂的花鸟或是图腾,主色调是深蓝,伴着浅蓝,点缀着亮点,但和传统的水纹又并不同,说是花纹,不如说更像是一幅画,像是被群星点亮的夜空,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具体是什么只有他的创作者知道,而凛光小心的将视线移过去时,玉壶先一步开了口。
“是你的眼睛。深蓝的眼睛,在月光照耀的时候,能倒映出星星,毕竟是给你的礼物,总得有点你的特色。”
声音带着不情不愿,很显然,这样的一切并不是玉壶一贯的作风,不论是违规常理的大小,又或者背弃审美的纹饰,但这都是符合凛光的作风,更在意实用性的风格,和更独特的审美。
“为什么会突然想到送我一只壶?”
凛光张嘴又合上,再次酝酿之后才开了口。
“还不是因为你进屋的时候一直看着那几只壶?小孩子一直盯着看不就是因为想要吗。”
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凛光挑眉。而这样不正常的表情也让玉壶挑眉,四目相对之下玉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所以你为什么盯着看。”
“嗯......”
长久的拖着的无意义的闷音,玉壶清楚的知道这是凛光不会说什么好话的铺垫。
“我只是在想,某种程度上讲,你是不是还挺邋遢的......你住在壶里,又把饭塞进壶里,还在里面吃饭......不管是你住在饭碗里还是饭全摆在睡觉的床上听起来似乎都......”
凛光的话没说完,他听到像是骨头碎裂的声音,而随着视线抬高,他意识到碎裂的,很有可能是玉壶的后槽牙。
这样的认知让他闭了嘴,视线下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自然而然的往那只壶里钻。似乎就这样就能将随之而来的咆哮全都阻隔在外。
其实凛光并没有真的那么想,他只是在逗玉壶玩而已,能收到礼物,很好,非常好。
凛光已经很久没遇到这么令他开心的事了。
连躺在壶里听着玉壶谩骂的时候,都忍不住勾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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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ps:偶尔会觉得小凛光其实也有点白切黑,毕竟是鬼,听起来也很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