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叫声,好月慌忙推开明仁,转头去找发簪。明仁嬉皮笑脸的,看着好月重新端庄了仪容,这才过去开门。来者是个年轻媳妇,个子矮小,脸上长着几点雀斑,长得还算周正。她右胳膊挎个竹篮,竹篮口用绣有喜鹊梅花的白绢盖着。下面蓬蓬松松地,散发出淡淡清香,又熟悉又陌生。明仁愣了愣,脑子瞬间飞转了不知多少圈,终于想起她的名字:
“巧英……,你咋来了?”
巧英的男人叫乔大有。乔大有的爷爷逃难来到明月堡,经人说合,给曹家做了上门女婿。大有爹长大成人,娶了本村宋家女。生下大有后,大有爹执意改回本姓,因此与曹家闹翻。大有爹赌气出户,拿积攒的私钱买下南门外河滩边三眼土窑洞,靠给大户人家打短工为生。熬得大有娶了巧英,夫妻一前一后双双辞世。大有性子倔,又不太活泛,只有浑身力气使不完。他除了到砖窑上给人家背砖,在工地给泥水匠当小工,就是伺弄从斛家租来的圪嘴头的七亩垣地,收拾得地里不见一根草,地楞地沿也舍不得空下。他出门还总挎着个粪筐,一边走路,一边双目圆瞪,像饿狼一样左顾右盼,见猎心喜,不舍不弃。媳妇巧英也是寒门女,穷人孩子早当家,自从进了乔家的门,又能持家又能吃苦,穷家寒舍,小日子却过得有滋有味。
“俺来看看好月嫂子。”
巧英说话声音绵柔清亮,听着让人舒服。好月在屋里叫声“巧英妹子”,请她进去。跨过门槛儿,巧英把竹篮放在地上,弯腰揭开绣花绢,复又端起竹篮,举到好月眼前说,俺家大有刚刚自沟底捋的槐花,嫩着哩。大有去地里做活,让俺给嫂子送来,做槐花谷垒槐花饼尝尝鲜。好月想起,去年这时节,自己就曾缠着明仁去沟里踏青,就曾撺掇明仁捋过槐花,必是被大有或者巧英看到了。
好月连声称谢,说:“难得。妹子真是个有心人。”接过竹篮交给明仁,让拿去厨房。
明仁提着竹篮到上房让娘看过,说想吃娘做的槐花煎饼。再到厨房,将槐花倒入笸箩。满屋子皆是槐花香。花梗青绿,花叶舒展如翼。果然是刚刚采回的。接着,明仁从柜子里拿出一包蜜饯放入竹篮,仍用绣花绢盖好,拿着回来。好月和巧英正手拉手的坐在炕沿上聊,他一进来,她们的话题陡然打住。巧英面带羞涩叫声“明仁哥”,起身告辞。她提起竹篮,意外觉得沉,揭开绣花绢,发现里面的东西,伸手就要往出拿。
“哥嫂,俺不能要。”
明仁赶紧摁住她的手阻止道:“拿上,拿上。回去让大有兄弟尝尝!”
好月也起身,过来将她的手从竹篮拿开,用绣花绢重新盖好,说道:“咱们自家人,妹子不必客气,让你拿就拿上么。你不拿,显得俺们不够礼数。”
巧英说:“看这成啥了嘛。”还要往外拿。
好月佯装生气道:“妹子再这样,嫂子要不高兴了。”
巧英到底拗不过明仁和好月,只好不再坚持,一边感谢,一边笑着说:“好哩好哩。俺这回可逮赚便宜了,哥嫂你们等着,往后俺还要送甜苣、送酸枣、送野果子来,看到时候你们拿啥对付俺。”
说说笑笑地将巧英送出门,看着她脚步轻盈地离去,好月感慨地说:“好个精致聪慧的女子。”
明仁说:“有福之人不用求,村里好多人家瞅着都羡慕他们哩。夫妻同心,赛过珠宝金银。你看小两口穷日子过得有模有样,往后苦尽甘来,有好日子过哩。”
好月说:“谁说不是!”
明仁问:“刚才你们聊着些啥?看见你们欢欢喜喜地,怎么俺一进来,她就着急着要走?”
好月笑道:“我们女人聊女人的事。当着你的面,还怎么往下聊?”
明仁不由得也笑道:“原来是俺来得早了。”
忽想起租户们求情之事。娘扳着指头数,说来府上的有谁谁谁家,却没听娘说起巧英家。明仁问:“好端端的,她跑来送槐花做甚?想必是为租地的事吧。”
好月说:“人家半个字也没提起过。”
明仁好奇地问:“真的?我不信!”
好月斜了明仁一眼,说:“好俺的相公呀,你真是要多笨就有多笨!说事情,还非得敲锣打鼓地明说?人家来这么一趟,不说也是说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