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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朱予焕会问起这个,对方先是一愣,回忆了一番后才开口道:“臣对她有些印象,便是她向尚宫提议培育牡丹来博得太子的欢心,尚宫对她多有夸赞,因此一直带在身边教养。”

既然并非是胡善围选择培育牡丹,而是吴妙素主动献策,可见她确实是有自己的谋划。

朱予焕思索片刻,开口问道:“我听人说起过,她是丹徒人,她当初入宫是谁经手?”

“臣对此不甚了解,郡主若是需要,之后臣去调取吴妙素的档案,想必能够有所收获。”

朱予焕轻轻嗯了一声,又问道:“你口中的自己人包括吴妙素吗?”

虽然刚才见这女官对于吴妙素也并非十分熟悉的样子,但是还是要多问一句、谨慎确认。

女官否认道:“吴妙素确实不在其中,只是尚宫对她算是亲近,因此臣等多有照拂。”

朱予焕揉揉额角。“我明白了。”

到底吴妙素入宫时间短,即便胡善围对她多有欣赏,也不会轻易让她接触眼前这些对胡善围忠心耿耿的女官们。

也多亏了胡善围这么做,否则之后说不定会惹出什么大乱子。

女官察觉到朱予焕的警惕,试探着问道:“可是吴妙素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朱予焕毕竟刚开始和她们接触,还没有彻底摸清这群女官的底细,自然不会和盘托出,只是道:“我看她聪明伶俐,爹爹和娘都对她十分欣赏,所以多问几句罢了。”

女官却好像明白了什么,开口问道:“莫非是太子殿下对吴妙素……”

朱予焕本来没有这个意思,但听她这么一说,想起丹徒出身的吴姓女子,很难不联想到她未来的弟弟之一的母亲。

因为宫女、甚至可能是罪臣家眷出身,在史书上几乎查无此人,如果不是因为有了子嗣,恐怕要和很多籍籍无名却又被困锁深宫的女子一样,无声地度过自己的一生。

可对于吴姑娘本人来说,似乎第二种选择会更好,毕竟从宫妃到太后再重回宫妃、亲眼目睹自己的血脉受到折辱的大起大落比无名更加令人痛苦。

女官小心翼翼地窥着她的神情,试探着问道:“若是郡主担心的话,不如由臣来劝说她……其实若是她有心,也可以辅佐太子妃殿下……”

朱予焕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大抵是想着胡善祥无心宫闱斗争,朱瞻基又宠爱孙氏,疏远胡善祥,恐怕胡善祥难以诞下子嗣,既然如此,不如扶持一个现成的次妃和孙氏打擂台,将来若是有了子嗣,两人一同扶养,胡善祥也能得一个善终。

吴妙素为人疏阔,又机敏好学,虽然原本是宫女,身份低下,但能够凭借自己的努力考取女官,可见她的个性也是力争上游,一旦被扶植起来,必然能够改变胡善祥被孙氏“打压”的情况。加上她又是胡善围的学生,与胡善祥和朱予焕的关系都不错,只要抢在孙氏前面生下朱瞻基的长子,与胡善祥相互依靠,何愁以后没有好日子过呢?

朱予焕虽然明白这样的策略确实有些道理,却还是感到不寒而栗。她急忙开口道:“我想她在宫外应当还有家人亲友,这样擅自替她决定的恐怕不好,娘自己已经久居深宫,肯定不会同意的,这件事不要再提,更不要和她透露分毫。”

女官察觉到朱予焕对这件事似乎有些抗拒,便应了一声。

只是她无形之中也为吴妙素松了一口气,还好太子妃和郡主都没有这个意思,女官们尚且有出宫重获自由的那一日,可一旦成为宫妃,吴妙素一辈子注定要深陷后宫泥淖,若是没有子嗣,以后或许还要为帝王殉葬……

朱予焕只觉得寒毛直竖,转移话题道:“先不说这些了,我记得还让你准备了几件方便干活的衣服,可是准备好了?”

“是。臣这就让人为郡主拿来衣裳。”

朱予焕让人准备的衣服自然是寻常百姓的衣裳,毕竟干活最需要的就是方便利落,不能像宫内一样衣袖翩翩。

朱瞻埏新奇地摸了摸身上的衣裳布料,道:“原来宫外的百姓都穿这个啊。”

朱予焕笑眯眯地说道:“样式是这样,布料可没这么好。”一边说着,她将绑腿为朱友桐系好,拍拍手问道:“怎么样,桐桐,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朱友桐摇摇头,兴奋地问道:“姐姐,我们要做什么?”

“嗯……先测量木料的尺寸,将图纸上的零件画上去,然后再用工具将木料切、打磨……”

说到这个,朱瞻埏颇有些自得,道:“上次帮你借来《梓人遗制》,我也顺便研读了一番,算是小有所得,我又是男子,重活儿我来做就是。”

朱予焕见自家小叔叔这么自信,笑着说道:“既然小叔叔这么说,我可就不客气了。”

朱友桐到底年纪还小,干不了什么活儿,只能帮朱予焕和朱瞻埏整理工具,主要的工作还是交给这看过书、有图纸的叔侄两人完成。

朱予焕先是向宫人们简单示范了一番,这才指挥他们分割剩下的木料,到底宫人们干活儿要比朱予焕和朱瞻埏这两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皇家子弟多,很快就能上手,速度也远比朱予焕和朱瞻埏快,便是朱予焕身边年纪相当的怀恩,干起活儿来也毫不逊色,手脚麻利。

朱瞻埏见其他人速度都这么快,忍不住道:“他们怎么都这么快,我可是把那本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呢,到头来还不如这些宫人们利落。”

原本在干活的朱予焕忍不住嘲笑道:“只读书有什么用啊?常言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实践才是最好的老师。”

朱瞻埏不由叹了一口气,摆摆手示意朱予焕自己要休息一下,他靠在木料边上,忍不住道:“既然他们做的快,你怎么还带着我亲自做?交给他们岂不是更快一些?”

朱予焕理所当然地说道:“小叔叔身体不好,我这也是帮你锻炼身体啊,再说你刚才不是也说了吗?你是男子,重活儿你来做。”

朱瞻埏瞪大眼睛,道:“锻炼身体?”

“对啊。”朱予焕毫不犹豫,道:“总是钻进屋子里读书,不出来晒晒太阳,对身体不好。你看五叔,成日里宫中闲逛,时不时也去跑马,他身体多好,从来没见过他生病。”

朱高炽身体本就不大好,联想到自己英年早逝的亲爹和倒霉弟弟之一,朱予焕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让小叔叔朱瞻埏好好锻练身体的。她原本想拿司马懿举例,又觉得这个例子不大恰当,只能搬出自己的五叔朱瞻墉,毕竟这位时常被谣传要继承皇位当皇帝,结果不仅人没事,还活到七十多岁,可见身体好、跑得快是活得长的重要条件。

想到这里,朱予焕更加坚定地开口道:“人一定要有个好身体,活久了以后什么都能见到,多多锻炼、强身健体,这才是根本啊!”

朱瞻埏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又伸出已经晒红、磨出水泡的手,震惊开口道:“这是锻炼身体?我看你平时也不是这么锻炼桐桐的啊。”

朱予焕安慰道:“小叔叔,你这个强度其实还好,和我刚开始习武的训练强度差不多,只要勤加锻炼,争取今年年底就练到我现在的强度,你的身体肯定不会差的。”

朱瞻埏原本还想辩驳几句,但是想到眼前的大侄女是天生勤奋,文武双全,还有数不清的奇思妙想,相比之下,倒显得他一事无成。朱瞻埏只好默默地站起来,走到了木料边上,开始沉默地锯木头。

朱予焕一头雾水,有些疑惑地问道:“小叔叔,你这是干什么呢?”

朱瞻埏幽幽开口道:“锻炼身体,争取长命百岁。”

远远看着的朱友桐忍不住笑出了声,在对上自家姐姐的视线之后,她又赶紧捧起茶杯挡着自己的脸,免得被朱予焕察觉到端倪。

朱予焕只好拍拍朱瞻埏的肩膀,郑重地说道:“为了多活,加油!”

朱友桐也跟着煞有介事地鼓励道:“小叔叔,加油!”

朱瞻埏抽抽嘴角,还是忍不住仰天长叹。

家里还真是出了一朵奇葩!而且还是大奇葩带着小奇葩!

朱予焕每日修习过文武后就跑到暖房干活,一连在暖房里劳动了小半个月,看着木制零件有了基本的形状,逐渐拼凑为完整的农具,朱予焕不免有些欣慰,不过到底她对农具认识不足,总要找点靠谱的人帮忙好好研究一下,是以朱予焕便摩拳擦掌,打算求自家皇爷爷定期召工匠来帮她检验是否可行。

她对现代见过的东西也不过是依葫芦画瓢,再通过查看古代的典籍来进行进一步细化,可是毕竟朱予焕对此并不专业,主要起到一个创意的作用,具体的制作还是要看这些“古人”的工匠智慧。

朱予焕为此特意休息一日,去乾清宫求见自家皇爷爷,得到了准许的旨意,便又回暖房开始磨拳擦掌准备迎接一下这些能工巧匠,直到傍晚才返回东宫。

怀恩见她在回宫的路上打哈欠,脸上不自觉露出心疼的神情,道:“郡主不如歇息一日,这些时候一直连轴转,连侍读讲官都说您瘦了……”

朱予焕收起困倦的神情,嘟囔道:“还不是因为我这些时候精力不济,难免有走神的时候,讲官们担心我耽误学业嘛……”

其实这群翰林院的读书人们的心思很简单,遇到可塑之才就舍不得松手,想要仔细培养。

怀恩如今时常跟随在朱予焕的身边,自然是知道那群先生们十分重视朱予焕的天分,恨不得倾尽所学。

若是这年头可以对女子更加宽容一些,郡主将来一定能够成就一番大事的。

“看着我做什么?”

怀恩回过神,急忙道:“是在想几位讲官似乎都对郡主忙于农务颇有微词……”

朱予焕闻言不由也叹了一口气,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她歪头想了想,随后道:“待到工匠们将我做出的农具修改一番,到时候再请讲官们过目我的成果,想必他们就不会有什么意见了……”

怀恩会意,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待到这些农具派上用场,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朱予焕有些意外,笑着说道:“看不出来嘛,怀恩如今也是出口成章,看来带你一起去听讲官们教书没错。”

虽然平日里也有年长的内官教导年轻内官识文断句,但到底太祖爷的金科玉律在,对于内官限制重重,朱予焕让怀恩跟在身边侍候也是希望他能跟着一起学到点什么。

怀恩脸上多了几分羞涩,轻声道:“郡主尚且如此勤奋,奴婢又怎有不专心读书的道理?”

朱予焕不以为意,道:“读书面前,人人平等,无论身份高低贵贱,最重要的是你是否愿意用心去学。”

怀恩一怔,急忙应是,心里却默默记下了她的话。

两人一起回到东宫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没想到胡善祥正坐在上首、孙梦秋陪坐在次位上,胡善祥神情平静,孙梦秋似是有些不快。

朱予焕倒是早就习惯自家亲娘平静如水的样子,可是连最喜欢说笑的孙梦秋都沉着脸,朱予焕怎能不吃惊。

不过最让她惊讶的还是位于孙梦秋对面的吴妙素,她坐在那里,表情少见地有些僵硬,似乎很不自在。

朱予焕只觉得眼前的情景让人说不出的尴尬,她向胡善祥见礼道:“娘,焕焕回来了。”

胡善祥微微颔首,道:“去洗漱一番,准备一起用晚膳吧。”

“是……”

朱予焕走出正厅,这才发觉哪里不对,她停下脚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吴妙素平日里来送折子都是站着,今日怎么坐着?

三个女人依旧坐在那里,胡善祥不知道在说什么,朱予焕只看到孙梦秋和吴妙素都垂首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