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驴奇事
宣统年间,残阳如血,缓缓没入北京城古老的街巷,暮霭像一层薄纱,悄然笼罩着这座沧桑古都。城西那片嘈杂之地,有个叫刘福的屠户,守着自家的驴肉铺子,多年来,在这烟火市井之中,操持着宰驴营生,每日里,铺子中弥漫的腥膻味儿,早已和街坊邻里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相融,成了老街寻常不过的一道“景致”,虽不讨喜,却也无人多顾。
那是个朔风凛冽的寒夜,更漏声悠悠,似呜咽,又似轻叹,在清冷寂寥的街巷间徘徊回荡。刘福刚从城郊收账归来,一路被冷风裹挟,身子瑟瑟发抖,满心惦记的却是家中暖炉和热酒。渐近自家铺子时,却见店门紧闭,缝隙中却透出摇曳灯火,光影幢幢,在这死寂夜里,显得格外诡谲。
刘福心下“咯噔”一声,暗忖道:“这般时辰,伙计们不回家歇息,难不成聚在里头赌钱?”念及此,他不禁怒火中烧,想着平日里工钱不少给,竟这般不懂事,当下便轻手轻脚凑近门板,眯着眼,透过那窄窄缝隙,欲瞧个真切。
这一瞧,可不得了,直叫他三魂去了七魄,寒毛倒竖,根根直立!屋内哪有半分赌局模样,昏黄灯光下,只见两个身影,瞧着像是自家雇的伙计,正死死摁着一妇人。那妇人衣衫褴褛,发丝凌乱,满脸惊恐,嘴巴似被捂住,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闷声,恰似困兽般挣扎。紧接着,一道寒光闪过,利刃如恶蛇吐信,瞬间割破妇人脖颈,鲜血恰似涌泉,“噗”地喷射而出,溅满周遭案板,洇红了大片地面。而后,那两人毫无怜悯,手起刀落,剖腹掏脏,动作麻利又残忍,内脏“哗啦”散落一地,血腥之气如浓雾,瞬间弥漫整个屋子,直呛得人几欲作呕。
刘福吓得双腿发软,“扑通”一声瘫倒在地,半晌才缓过神来,连滚带爬转身,顾不得周身酸痛,朝着官府方向夺命狂奔。一路上,寒风似鬼手,狠狠灌进衣领,刮得面皮生疼,可他浑然不觉,满心都是屋内那可怖至极的血腥场景,冷汗如雨下,瞬间湿透了后背衣衫,每一步都似踩在棉花上,虚浮而慌乱。
不多时,官差带着十几个步军匆匆赶来,火把烈烈,映红了夜色,一行人浩浩荡荡,气势汹汹踹开店门,“哐当”声响彻夜空。众人涌入屋内,却只见一头死驴横陈在地,驴身创口狰狞,仿若咧着大嘴惨笑,脏器外露,血污凝结,血腥弥漫,恰似修罗场。刘福瞪大双眼,满脸惊恐与笃定,指着死驴嘶声喊道:“官爷,小的亲眼所见呐,分明是他们杀了个妇人,就在这儿,绝无虚假啊!”
步军们面面相觑,旋即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那笑声在屋内回荡,更添几分荒诞。“刘福,你怕是被吓昏了头,这明明白白是头驴,哪来的什么妇人!你莫不是睁眼说瞎话,消遣咱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刘福急得面红耳赤,脖颈青筋暴起,恰似一条条愤怒的蚯蚓,他跳着脚,唾沫横飞与众人争辩,言辞恳切,只差把心掏出来证明所言非虚。街坊四邻听闻动静,也纷纷聚在门口,交头接耳,皆对刘福指指点点,嬉笑怒骂,嘲他荒诞不经、魔怔了一般。
官老爷皱着眉头,端坐一旁,见他这般“胡搅蛮缠”,怒拍惊堂木,“啪”的一声,恰似炸雷,震得众人一凛。“朝堂之上,昔日赵高指鹿为马已是颠倒黑白、罪大恶极,你倒好,竟指驴为人,莫不是把本官当三岁孩童,肆意糊弄!”说罢,大手一挥,下令鞭笞惩戒。
刘福被摁倒在地,棍棒如雨下,打得皮开肉绽,惨叫连连,不多时,便瘫倒昏厥,只剩微弱气息。待众人散去,刘福悠悠转醒,满心不甘,咬着牙,强撑起身,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又凑近细细查看,那地上确确实实是头驴,驴眼圆睁,空洞死寂,却似藏着无尽嘲讽,仿若在讥笑他的癫狂与狼狈。
刘福呆立当场,起初满是愕然,仿若木雕泥塑,失了魂儿一般,脑海混沌,一片空白。良久,寒风拂过,他打了个寒颤,终是长叹一声,满心颓丧,似被抽去脊梁骨。自那日后,刘福关了驴肉铺子,散尽屠具,一把火烧了那沾染“血腥”的案板,誓言再不杀生。此后,他在街角摆起小摊,卖些针头线脑、日用杂货,日子平淡如水,却也安稳。只是逢人谈及往昔,他便会瞬间色变,眼中满是惊惶,似那夜的阴影,从未曾真正散去,至于那夜所见,究竟是鬼魅作祟,还是心魔迷眼,无人能解,成了老街坊间茶余饭后,神秘莫测、经久不衰的奇谈。
时光悠悠,北京城依旧在岁月长河中沉浮,见证着人间悲欢离合、世事无常,而刘福的故事,仿若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泛起的涟漪,久久不散,警醒着世人,善恶因果,只在一念间,杀生夺命之事,终会在灵魂深处,埋下难以言说的“业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