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苒垂着头,拿勺子搁在酥皮上,敲开,碎屑纷纷往下落,露出奶白汤面上一朵翠绿的小小的薄荷叶,煞是好看。
她盯了会儿,心情也舒展开,慢慢说:“她有她的立场,我理解。”
是理解还是淡漠?许漠安拿刀子的手稍一用力,和盘子摩擦出“滋啦”的声音:“你还真是善解人意!”
他索性把刀叉搁下了:“这两天打电话时,为什么不和我说?”
苏苒安静笑:“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我是问,你为什么不立刻告诉我?”
“有什么不同吗?”苏苒舀了口汤,明知烫,还是喝下去。
总好过心里冷冰冰的。
许漠安顿觉面前的牛排也索然无味了。他推开盘子,端起酒杯抿一口,大约醒的时间不够,有涩味,然后,又晃了晃杯子:“苏苒,你是在逃避什么?”
苏苒回得很快:“没有,我只是觉得,这是你和你妈之间的事,我不方便插手。”
“难道这事和你没关系?”
“有,但决定权不在我这里。”说完,她想搅一搅蘑菇头,可小勺子拿在手里,却像个千斤坠似的。
许漠安撑起胳膊,手背抵在鼻尖,呼吸变得越发重:“你就不想和我聊聊这件事吗?”
“你想说,自然会说。”
许漠安定定看她。再次遇见苏苒,少了鬼灵精怪,多了些云淡风轻,他都心动,都喜欢。但这种云淡风轻用在他们的事上,让他生出满腹火气来。
“你这么淡定,是对我太信任了?”许漠安往后靠,把手搁在腿上,像是在开玩笑,“还是压根就不对我抱什么希望?”
没有回应。只有舒缓的音乐,来回淌着,像是没有尽头。
等曲子再次切换时,苏苒对服务员招手:“麻烦给我一个红酒杯。”
暗红色的液体缓缓流入杯中,色泽魅惑,也很纯粹,掺杂一起就让人捉摸不透了。就像成年人的世界,时而含混,时而清晰。
“多醒一会儿。”许漠安提醒。
苏苒没管,一仰头,灌了一大口,果然有点涩:“去美国的事,我决定了。”
“好。”许漠安竟答得爽快。
“在那边,我安顿下来后,可能会找合适的学校,把星星也接过去。”
“嗯,什么时候决定的?”
“就最近。”
留学的事,他们从未谈起,就像杨青蓉来律所这事,不知是谁在等谁先开口。
“我出差的这几天吗?那还真是巧。”许漠安拾起桌上的车钥匙,把玩两下,又反扣在了桌上,“但你过去了,先不说人生地不熟的,到时候又要上学又要照顾星星,怎么忙得过来?”
“我本来考虑带上林姨,但她语言不通,怕不适应。正好林姨的女儿考上这里的研究生了,离家里还挺近的,林姨呆在这儿还能照顾照顾她。那天星星的奶奶打电话过来,说起这个事就很兴奋,她一向喜欢到处旅游,说如果星星去了,她也要跟我们一起去。所以,我想……”
最后这句,苏苒顿住了,正在找寻最合适的措辞,不想许漠安等不及打断她:“星星奶奶该不会也很喜欢带着她儿子到处旅游吧?”
酸味儿明显,苏苒不理会:“他有工作。”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没有去,只是因为有工作?”
今天的许漠安,有点不可理喻。
苏苒依旧平静开口:“和他没关系,但他要跑过来看他妈看他女儿,我也拦不住。”
许漠安没吱声,想了想,仍执拗问:“如果还要看孩子她妈呢?”
苏苒脾气也上来了:“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过来看你你也会同意?”
“我没这么说。”苏苒偏了视线,不想看他。
“挺好,”许漠安手指搭在桌沿,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你把星星安排好了,把星星奶奶安排好了,林姨安排好了,甚至把她的女儿都安排好了,那我呢?你是怎么安排我的?”
“许律师,我哪里需要安排你?”苏苒扯了扯嘴角,“我相信你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烛光摇曳,映着苏苒的一张脸,许漠安越过烛光看她。
目光太灼热,苏苒艰难地吞咽口水:“另外,你妈来了,我觉得你还是搬回去住比较好。她大老远过来,你们没有住两个地方的道理。”
许漠安摇头,苦笑:“所以,这就是你对我的安排吗?让我搬回去?”
“她一个人把你养大不容易,我也是母亲,非常理解她。”苏苒捏着杯子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一层薄薄的玻璃,仿佛稍一用力,便会稀碎。
“我知道了,”许漠安眼里都是戏谑,“我还想问一问,你是怎么安排我们的?”
苏苒胸口一阵发紧,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下沉,空空的,没个着落。她带着微笑,藏在桌下的手心里,早已汗湿一片。
不想这么快面对,就是希望这一刻来得晚一点,但该来的总归会来,十级台风也阻止不了。
未及开口,许漠安倒换了副耐心的口吻:“你去上学,我不反对,分隔两地,我也没意见。但这件事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也牵涉到我,牵涉到我们俩。所以,苏苒,我现在是被你通知的对象,而不是沟通的对象,对吗?”
明知会激怒他,苏苒还是问:“你想沟通什么?”
许漠安被气笑了:“你的一切,我不应该有知情权和参与权吗?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现在在恋爱,到时候该怎么克服距离的问题?”
苏苒胸腔起伏,深吸一口气:“异地恋很辛苦,克服不了,我们也可以不克服。”
许漠安眯起眼:“什么意思?”
苏苒嗓子哽住,但还是听到自己说:“没有异地恋,就不需要克服了。”
声线出奇平稳,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突然,胃里又空了。她想去拿勺子喝口汤,可桌下的手,今天像是瘫了,怎么也挪动不了半分。
四周空气冷冰冰的,包括许漠安的笑:“所以,你规划了这么多,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摆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