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音这一养伤,就是整整三日。
萧松晏答应她的没有食言。
得知谢景珩被接进宫后,她刚从奉天殿出来,就迫不及待地往东宫的方向奔去。
那棵已经凋零的枫树下,轮椅上正坐着一人。
望着那抹寂寥的背影。
沈宁音突然鼻子一酸,朝他喊道:“谢景珩!”
她朝他飞奔了过去,却因为跑的太快差点踩到裙摆摔倒。
“慢些。”
谢景珩伸手扶起她,轻轻拍干净了她膝盖上沾染的灰,语气似带着无奈和宠溺。
“怎么总是这么莽莽撞撞的。”
沈宁音蹲在他面前。
看着那张消瘦了许多的脸庞,眼泪不自觉就流了下来。
谢景珩揩干她的眼泪:“不哭了。”
“你的腿——”
“别担心,大夫说再修养一段时日就能走路了。”
谢景珩牵着她的手,搭在膝盖上。
“萧松晏准许我每日入宫来看你,用这双腿,换他愿意成全我们,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即使他这般安慰她,不想令她有任何愧疚。
可沈宁音心中清楚。
他出身将门世家,自幼便跟随祖父征战沙场,上阵杀敌。
一时年少轻狂,威名远震。
何等风光无限。
若这双腿当真无法恢复成原样,便也意味着他从此不能再持刀握剑,斩杀敌人。
遭遇这种事,如何能真正释怀。
谢景珩看破了她愧疚的心思。
他捧住她的脸,认真道:“不许胡思乱想,宫里有医术精湛的太医,还有段神医在,不会有事的。”
沈宁音红了眼眶,眼睫轻颤垂下。
“可要是,真的不能治好……”
谢景珩表情并未太沉重,而是轻松道:“若不能上阵杀敌了,那我就不再是景国统率千军的大将军,而是从今往后,只守护你一人的谢景珩。”
他并不在乎大将军这个头衔,所有的虚名和权力都比不上她重要。
谢景珩道:“你总担心我受伤,要是不能上战场了,也不必叫你如此牵挂和担忧。”
“等闲下来之后,就有更多时间陪你了。”
他环着她的腰肢,将她抱在腿上:“就算真成了瘸子,也抱的动你,背的动你。”
沈宁音吸了吸鼻子。
“哪有你这样咒自己的。”
她在他怀里轻轻挣脱起来,却不敢太用力:“你放我下来,别压着你的腿了。”
“不放。”
谢景珩胳膊缠紧了她的腰身,将下颌搁在她的肩上。
想到被埋在雪山下时。
她义无反顾地回头,用自己的血喂他。
当时他已经昏迷了过去,意识微弱,若不是萧松晏及时赶到,恐怕她不会停手,宁愿赴死也要救他。
他只想让她好好活着。
想到这,谢景珩轻叹了声:“以后别再做傻事了。”
沈宁音嘀咕道:“明明你才是世上最傻的人。”
哪有像他那样全然不顾自己性命的人,好几次为了她深陷危险,即便她制止过,他也总是这样。
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因为你值得。”
谢景珩抚摸着她的脸,神色认真道:“我的宁音,是世上最好的姑娘,她值得我为她这么做。”
听到这话,沈宁音忍不住鼻尖一酸。
她紧紧抱住了他。
此刻两人无需多言,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院落外。
一抹月白色的身影伫立在暗处,不知待了多久。
傅砚舟清冷的眸光落在两人身上。
在段神医的医治下,他的眼睛已经恢复了些许光明,能看清楚不少事物。
那日雪崩发生时,他正好在山脚下醒来。
当得知她遭遇不测后,他不顾一切就要回去找她。
可大雪封山,上山的路都被冲断的树枝拦腰截断,即便他眼睛看不见,他也跪在雪地里,徒手搬开那些挡路的断树残枝。
哪怕被划得满手是伤。
哪怕被地上的石头绊倒,摔倒了无数次,到后来耗尽了力气。
他也没有停下来。
他用双手清理出了一条狭窄的上山之路,为之后赶来的萧松晏顺利上山寻人省了不少时间。
那双原本如玉般修长漂亮的手,满是一条条长长的血痂。
傅砚舟站在阴影里。
在看到两人交颈而缠时。
他手指猛地抓紧了门檐,终究还是泄露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沈宁音回头望去。
当看见他摔在地上时。
她表情一变,从谢景珩怀中退下,快速走到门口将他扶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
傅砚舟的手在半空中挥了挥,随后紧紧抓住她的手,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沈宁音关心道:“你的眼睛……还是看不见吗?”
“嗯。”
傅砚舟垂下头,身上竟出现几分落寞和孤独的气质。
“我先扶你进去吧。”
沈宁音小心翼翼搀扶着他,来到院落里铺有软垫的石凳坐下。
三人围坐在一起。
沈宁音命宫人添了几杯热茶,傅砚舟的手在桌上不经意摸索,却不小心碰倒了茶杯。
刹那间,热茶溅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眉头微蹙。
沈宁音连忙抽出手中绢帕,正要上前给他擦拭,却突然注意到他满手斑驳的伤痕。
她瞳孔一缩,呼吸猛地滞住。
傅砚舟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连忙收回了手,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自然。
“是不是吓到你了?”
沈宁音瞬间回过神来。
想起萧松晏说的那些话,她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她一点也不害怕地握住他的手。
动作很轻很轻。
将那些溅上去的热茶擦了干净,又命人去拿了治烫伤的药。
“还疼吗?”
“不疼。”
傅砚舟薄唇弯起。
连那抹烫伤的疼意也被心中的愉悦覆盖了下去。
上完药后。
沈宁音握住他的手,习惯性地往上面吹了吹。
哪知傅砚舟道:“阿宁是把我当小孩子了?”
沈宁音:“?”
“只有怕疼的小孩才会被大人这般安慰。”
说完,他突然倾身过来,那双明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若是我说疼,你会更在意些我吗?”
沈宁音下意识看了旁边的谢景珩一眼。
而他也恰好看了过来。
她不自在地咳了咳,什么都没说,用绢帕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傅砚舟的手。
见状。
傅砚舟心中明了,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深。
他坐直身子,继续道:“若是能每日来见你,想必这眼疾也能很快恢复,不过——”
沈宁音下意识接话:“不过什么?”
傅砚舟轻叹道:“太子只许我两日来见你一回,倘若相思成疾,神医说……恐怕会影响我这双眼睛的恢复。”
谢景珩看了他一眼,没戳破他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
毕竟他们都存着一样的想法。
萧松晏允许他们来看她,已经是最大程度的退让了,自然不会同意他们留宿东宫。
谢景珩握住她的手,面不改色道:“神医也曾叮嘱过,心情好了,伤口自然就恢复的快了,要是有你时时刻刻陪着,这双腿想必也能很快好起来。”
沈宁音没有怀疑他们的话。
“那我现在就让人把偏殿收拾出来,让你们住下。”
见计划得逞。
两人唇角无声地弯了弯。
而对这一切尚不知晓的萧松晏,还不知道两人即将鸠占鹊巢,在东宫里就此住下。
东华殿的殿门紧闭,两个禁军守在外面。
见到萧松晏的身影突然出现,他们立马恭敬地行礼道:“太子殿下。”
“把门打开。”
“是。”
随着厚重的殿门被推开,萧松晏抬脚踏了进去。
大殿正中央。
萧承允的双手被冰冷而沉重的铁链拴住,而他的琵琶骨被一根锋利的铁钩贯穿,猩红的鲜血早已染红了他的衣裳。
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
萧承允抬起那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
百般折磨之下,他的神情早已麻木。
见到来人,他的眼中竟扯出一丝狠厉而疯狂的大笑。
“萧松晏,就算你恨我入骨,只要有父皇的圣旨在,你也杀不了我!”
萧松晏看着他,眼神漠然地没有丝毫温度。
“父皇保下了你这条命,孤不会忤逆父皇的命令,但孤有的是法子叫你生不如死。”
萧承允干裂的嘴角轻扯,冷笑道:“你以为,这点折磨就会让我向你求饶?”
“你生性高傲,自然不会像狗那般对着孤摇尾乞怜。”
萧松晏俯下身来,紧紧攥住那冰冷的铁钩。
他脸上毫无波澜。
下一秒,他却以一种决绝的姿态,猛然间将其深深刺入对方的身体里。
萧承允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豆大的冷汗从他额头不断渗出,骨头碎裂的声音响彻在大殿之内。
他咬紧了牙关。
那双如野狼般阴狠的瞳孔死死盯着萧松晏。
“孤不过是让你尝尝变成废人的滋味如何。”
“你应该庆幸宁音安然无恙,否则孤就不只是饶你一条性命这么容易。”
萧松晏松开手,冰冷的声音在大殿内缓缓响起。
“如今皇后已废,当年商氏一族中参与谋害母后之人,孤一个都不会放过,孤要你亲眼看着,你所在意的人,一个个离你而去,你所渴望得到的一切,全都付诸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