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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换上干净的青衫,离开院子后,没有直接前往学塾,反而敲响了阮秀的房门。

房门很快打开,青衣少女俏生生的站在门口。

“咋的了,宁哥儿,又要带我去骑龙巷吗?可我的糕点还有很多啊,上次买的太多了,放久了吃起来就没那么好吃了。”

这小姑娘,一天到晚真就只想着吃。

宁远轻轻摇头,微笑道:“秀秀,你会梳妆吗?”

“啊?”阮秀愣了愣,“我……我会,小时候娘亲教过我,可这是要做什么?”

隔壁传来一声咳嗽。

宁远没理会隔壁的阮邛,笑道:“我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秀秀,能否帮我收拾收拾?”

少女眨了眨眼,问道:“很重要的人吗?”

“很重要,而且很有可能,是此生最后一面了。”

宁远点点头,神色一暗。

小镇的怪像越来越多,洞天即将破碎,那么距离齐先生离开人间,也不远了。

更早之前,刚离开剑气长城的少年,其实还自大的想过,把齐先生救下来。

可真的来了骊珠洞天,与先生的几次交谈之后,他却没了这个念头。

不在于救不救得下,而在于没必要了。

世间千万人,各有道路,宁远有,眼前的阮秀有,齐先生也有。

所有人的路,都是单独错开,或许会彼此交汇,但没有一条是相同的。

齐先生选择赴死,硬抗天劫,消去三千年的天道反扑,就是他选择的路。

好像所有人,都更加在意那个好结局,可是结局并不等于所有。

这个东西,就像是学子的大考,夫子们最后给他评定的高度。

达到自己预想的那样,甚至更高,就是所谓的好结局。

世人百态,大多数人都在坚定的走下去,只为了那个希望得到的事物,希望达成的目标。

哪怕是死,有些人都会提前布置好自己的退场落幕。

人生照计划进行,没有迷失在半道上,就已经是极好极好了。

宁远很少会去想很久之后的事。

但是不妨设想一下。

可以大胆一点,修道之路顺风顺水,直达山巅最高处,也有佳人在侧,也有生儿育女,也有香火传承。

也可以往最坏处去想,或许将来死在蛮荒那边,被一头妖族畜生阵斩,当场神魂俱灭。

或是没等回到剑气长城,在浩然游历的途中就惨遭横祸。

可能是惹到了什么仇家,不可力敌,可能是修道出了岔子,心魔作祟。

甚至于只是待在家中,就天降横祸,被一位境界极高的大修士,一个看不顺眼,就给拍死了。

还真不是玩笑话,这个世界,修士搬山倒海,两个飞升境的全力大战,要是没有规矩约束,能把数万里山河打的支离破碎。

那这万里山河里头,有多少城池,有多少村镇?又有多少凡人?

那不就是天降横祸吗?

屁事没干,搁家里好好窝着,一瞬间就山崩地裂,家破人亡了。

不仅不是玩笑话,还是事实,四座天下,如此广袤的区域,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不抬腿,就永远不知道下一步去往何处。

所以结局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人只要心里头有一个目标,可以是一件渴求的东西,可以是一个爱而不得的人,诸如其他万般。

那么就只管朝着这个目标去前进就好了,哪怕自己深知,大概率是无望的。

九成九的人,最后都成为不了自己想成为的人。

但是呢,走在路上,纵死无悔。

……

宁远离开龙须河畔后,一路朝着小镇而去。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阮秀给他弄了弄略显邋遢的头发,也仅此而已了。

去之前,他背上了远游剑。

等他到了那片竹林之后,里面还有一盏灯亮着。

一名中年儒士正坐在那张棋盘前,双手横放膝盖处。

宁远作揖行礼,齐静春也起身回了一礼。

齐先生知道自己会来,宁远并不奇怪。

哪怕失去四件洞天信物,十四境依旧是十四境。

以往坐镇小镇的三教圣人,大多数都是仙人境,倚靠洞天的加持,得以拥有飞升境的实力。

可齐先生本就是十四境,那信物有或没有,都不影响。

两人落座,棋盘有黑白二子,但齐静春好像没有跟他对弈的想法,朝着宁远笑道:“宁远,可是带上了好酒?”

少年点点头,露出一抹笑容,也不废话,取出三壶酒放在桌上。

这三壶是当初范二带给他的,位列桂花小酿里头的最上等,陈平安那种,一口就倒。

齐静春忽然说了一句废话,“上一次喝酒,还是在上次。”

接着他拨开壶嘴,一饮而下,那动作,压根不似一个读书人,像是一名江湖游侠。

宁远想起一个人,说道:“齐先生,我已经很久没见过阿良了。”

中年儒士愣了愣,没等他开口,宁远又笑眯眯道:“阿良在剑气长城,欠了好多酒钱。”

先生放声大笑,片刻后方才捋着胡须开口,“我也许久没见过阿良了,肯定比你久的多,约莫都快要一甲子了。”

齐静春对此事很有兴趣,追问道:“那场十三之争,阿良打的如何?”

“我只知道结果,并没有机会一睹那一战的前后。”

宁远伸出一个大拇指,“那一战的阿良,风光极了,一头十三境巅峰的剑修大妖,被他阵斩于城头。”

“也就是因为如此,阿良才得以在穷得叮当响的剑气长城,欠那么多酒钱。”

他也没机会亲眼所见,但不妨碍他吹嘘一番。

少年喝下一口桂花小酿,脸上一暗道:“齐先生,阿良不是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吗?”

“何不再等等,再见见这位昔日好友呢?”

齐静春叹了口气,望向远方最后一丝夕阳余晖,沉默半晌后,他也没回答宁远的话,转而从袖中取出一方印章。

“闲来无事,我就用一块石头随手刻了一枚印章,你且收下。”

印章通体呈白玉之色,拳头大小,宁远眼神微动,“先生,是山字印,还是水字印?”

齐静春微笑道:“都不是,只是偶然所想,随手刻字而已。”

“我原本确实想在里面给你留点东西,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对你没多少好处,所以这印章就只是印章,普普通通。”

齐先生忽然接上此前宁远的那一句问话,他将那壶尚未动过的桂花小酿往前推了推。

“宁远,既然你请我喝酒,我有件事也想要拜托你。”

“这壶酒,等你见到了阿良,就替我拿给他。”

少年胸中积郁,只好一口又一口的往嘴里灌酒。

狗日的阿良,真不是个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