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苍谣几乎没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
但辛莲与念七壬都能感觉出,这少年今日有些难得地迷茫。
等待的时候,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前方出神。
辛莲也没有开口,只是转头看着窗外的行人。
储物空间中,濯枝雨正微微颤动着,剑鸣不止。
念七壬少见地没有吃多少,也只安静地待着。
段熙来得很快,似一阵远风,悠然出现。
“此处不便谈事,我们走吧。”
青年含笑而立。
几人去了段熙在扶风城的院子,辛莲给曲云昭三人传了音。
进入书房后,段熙才微微收了嘴边的笑意,认真望着谢苍谣。
“阿谣,究竟是什么事让你如此慎重?”
他的语气含着几分不确定,在来的路上,他也一直在思考,有什么事,是需要阿谣当着他和辛莲的面说的?
他与辛莲的共通点,濯枝雨……
谢苍谣抬眸看向辛莲,目光沉沉。
“可否再看看濯枝雨?”
段熙:!
辛莲很平静,心中却道了声果然!
白色长剑瞬间出现在众人面前,寒气溢出,温度一瞬下降,剑尖的青芒闪烁,幽深无比。
自它出现的那一刻,谢苍谣觉得背上越来越疼了。
那股经年累月的灼热感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让他一瞬无力,只能扶住桌角。
汗珠很快漫上他额头,谢苍谣无意识地咬唇。
濯枝雨的剑气也不受控制溢出,在书房中乱撞,又被结界困住。
“阿谣!你……”
段熙难以置信,看着谢苍谣的样子,有什么猜测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血丝从唇上漫出,谢苍谣苦笑:“师叔,我身上,可能有它的碎片……”
少年弯着腰,脊背有点诡异地凸起。
濯枝雨脱离辛莲的手,凑近谢苍谣的背,只差贴上去了。
“啊……”
谢苍谣低呼,脸色一瞬苍白。
他的背上,有丝丝青色溢出,游入濯枝雨中,就像回归本源一般。
“怎么会……”
段熙愣住,有些恍然。
他找了游洲那么多年,也一直在寻濯枝雨。
到头来,线索居然就在身边?
谢苍谣的灵力瞬间失去大半,辛莲目光一凝,立刻握上剑柄。
濯枝雨一颤,控制自己停下。
呼啸的剑气减少,谢苍谣低低咳嗽,伸手捂住了咳出来的血。
段熙回神,立刻为他输送灵力,心中有些自责。
若没有辛莲及时制止,阿谣怕是要被吸干了。
谢苍谣恢复好后,坦然脱下了上衣。
他背对着众人,露出脊背。
那带着浅浅疤痕的背上,在脊骨的位置,有一块手指长的地方,正闪着青光。
念七壬只看了一眼。
那副脊骨中,融合了一块剑刃。
“它平日不会这样,大抵是与本体共鸣了。”
谢苍谣声音低哑,一动不动的。
“在血狱时,你曾用过濯枝雨,它没有反应。”
“在闻香阁,它也毫无动静。”
“后来在秘境中联手杀敌时,它有些热,我以为只是和以前一样,受战意的影响……”
“直到你在秘境中找回碎片后,每次遇见你,它就很躁动,似乎很想出来……”
“而且,或许是受它的影响,今日我没有认出你,但确实感受到了濯枝雨的剑气。”
“所以,我猜测,它或许与濯枝雨有关。”
段熙仔细看过,目光复杂地叹了口气。
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的佩剑羲和正雀跃不止,似乎是见到老友,十分开心。
他轻轻拂手,谢苍谣衣衫便层层穿上。
“阿谣,你先休息。”
出了书房,目送少年回到自己的房间,段熙站在廊下,有些出神。
辛莲与念七壬以为他会安静很久,可段熙很快就开口了。
“阿谣以前吃了很多苦。”
段熙想到那孩子的过去,目中的不忍要溢出来。
“他曾是剑宗最有天赋的弟子,无人能出其右。但他并不自傲,反而更加努力。”
“踏入金丹后,他的修为停滞不前,剑宗人多口也杂,说什么的都有,阿谣虽不在意,但每日通宵练剑已是家常便饭。无论我怎么逗趣,他都不开心。”
“剑宗有医修,只查出是阿谣的体质问题。恰好,之宁出生了,他身怀剑骨,比阿谣天赋更高,剑宗有了新的天才。”
“阿谣的师尊是我同门师兄,郁郁而亡,我不想阿谣也走上他的老路,所以带他离开了剑宗。”
“寻找游洲时,我也带阿谣看过许多医修,那些人都没有办法。”
“别的修士突破小境界很简单,阿谣却需要付出多倍的努力,甚至有时会倒退。”
“他走到今日,实在艰难。”
段熙看向辛莲,眼含期望。
“所以能否请你宽限几日,容我找到两全之法,再将剑刃碎片剥离?”
若是强行剥离碎片,谢苍谣一身修为必失。
面对这颗淳淳之心,辛莲无法拒绝。
谢苍谣没有师尊,但有一个待他如亲徒的师叔。
少年靠在门上,门外的交谈声很清晰,他垂着眼睫,思绪不断翻涌。
其实什么时候动刀,他并不在意,只是依然有些迷茫。
以前他以为自己天生就要更努力才能追上别人的脚步。
现今才明白,原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体内的这块碎片。
常年吸食他的灵力,让他无法前进。
可那只是一块碎片,他能怎么办?
溟灵从空间跑出来,绕着他转了几圈。
谢苍谣沉默着摸了摸它。
在段熙的邀请下,辛莲带着念七壬和雁来月三人在这里住下。
大多时候,他们都能听见隔着一面墙的那边传来道道破风声。
雁来月抿了口茶,叹息道:“之前辛莲的作息就已经让人惊讶了,谁知这里还有个剑痴。”
曲云昭摆弄着手里的小弓,头也不抬。
“剑修不都这样?”
他想到什么,又哼笑道:“哦,还有个傻子不一样。”
他口中的傻子正在和小狐狸日常拌嘴,一人一狐都脸红脖子粗的,辛莲已经被烦得布下结界谁都不理了!
一墙之隔,谢苍谣一招一式干脆利落,溟灵在空中划过,剑尖带起一缕紫色光芒。
濯枝雨在一旁浮着,似乎看得津津有味。
不知为何,谢苍谣总觉得被盯得很不自在。
他勉强练了两个时辰,停下休息时,见溟灵与濯枝雨凑到一起,有些好笑。
剑鸣清脆,似乎在交流。
然而它们的友好并没有维持多久,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两把长剑立时交锋。
相似的剑气一瞬迸发,谢苍谣没注意防御,脸上被划了道口子。
“溟灵!回来!”
溟灵没有听他的话,两把剑飞得更高,气势昂扬,打得有来有去。
“溟灵!”
谢苍谣连声呼唤,溟灵也没看他半眼,反而越打越凶。
剑气烈烈,席卷成风,吹满整座院子。
雁来月与曲云昭下意识抓住身边的东西,看着那边皱眉。
小狐狸一瞬被卷出去,机灵地伸出爪子勾住楼煜的衣领,一人一狐都被卷到天上。
“哇啊啊啊!放开我啊!你这臭狐狸!”
桌上的符纸满天飞,辛莲微叹,一瞬移至屋外。
“回来。”
冰霜瞬间消散,长剑飞回辛莲身边。
辛莲看向谢苍谣。
“抱歉,它太不听话。”
濯枝雨歪头,不服气似的哼哼。
溟灵蹭蹭谢苍谣的手。
“没关系,溟灵也很调皮。”
溟灵:?
什么?你难道不是因为我最乖才从剑冢中选择了我吗?
辛莲很头疼,濯枝雨很“馋”谢苍谣,这几天总是想着法子往人身边凑。
明明叮嘱它不可胡闹,还是和溟灵打了起来。
楼煜与小狐狸跌落在地,他揉揉屁股,一股脑爬了起来,咬牙切齿的。
“你这狐狸,真奸诈,还拿我垫底!”
小狐狸哼哼,叉着腰往院子走去。
“咦?你们住这里吗?”
正要踏入大门的楼煜脚步一顿,回身看去。
是三个少年,穿着剑宗的服饰。
正是钟之宁、萧一骁与陆焕三人。
那钟之宁正盯着入院的小狐狸。
楼煜侧了侧身子,不答反问:“你们找谢苍谣?”
萧一骁笑了:“是啊!你是谢师兄的朋友?能否帮我们喊一声谢师兄?”
“嗯。”
楼煜转身入院。
门口的动静院中几人都知道了。
楼煜提醒他:“那个叫钟之宁的,应该看到小狐狸了。”
谢苍谣点头,自去招呼了。
雁来月点了点小狐狸额头。
“你呀你呀,差点惹祸了。”
小狐狸顺势抓住雁来月的手指咬了一口,仰着下巴看他。
看着指头上的牙印,雁来月笑了。
一行人知趣地回房了。
钟之宁三人等在门口,谢苍谣一眼就看见萧一骁手中的大包小包。
一见到他,这三人就凑上来了。
“谢师兄!这些是送给你的!都是些好玩的!”
“不……”
“诶呀,大家都有,你也要有!”
萧一骁不容他拒绝,将东西一股脑塞进他手上,谢苍谣只好道谢。
“不客气啊!谢师兄!”
“只是我们有点渴,能不能请我们进去喝杯茶啊?”
少年笑容灿烂,只差没把“我想进去看看”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钟之宁无奈扶额,陆焕翻翻白眼。
谢苍谣摇头拒绝。
“抱歉,家里最近住了客人,不便招待你们。”
“客人?是你的朋友吗?也是来参加试剑大会的嘛?谢师兄,这正是个好机会啊!”
萧一骁哥俩好地搭上谢苍谣的肩膀。
“我们都是剑修,正好可以在大会前互相切磋交流,分享情报,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嘛!”
谢苍谣躲过了他的手,平静道:“改天我有空可以和你们交流,只是这几日实在不便。”
“诶,谢师兄,不见就不见吧,那喝杯茶也不行嘛?”
“抱歉。”
“好吧,不过谢师兄,我刚才怎么……”
……
谢苍谣半个时辰后才提着东西一脸麻木地回来了。
小狐狸哈哈大笑,尖牙都露出来了。
谢苍谣没计较。
萧一骁实在太难缠了。
——
找到了碎片,但辛莲也想出门看看。
试剑大会召集了大陆上几乎所有年轻剑修,也有不少人前来观看。
如果能找到游洲的线索就更好了。
当然,也是因为念七壬在她耳边念叨两天了。
五人出门,随意在城中逛着。
扶风城虽是剑宗管辖地最偏的城池之一,但毕竟属于剑宗其下,所以城里很多剑器铺和刀器铺。
雁曲二人对这些不太感兴趣,辛莲眼光高,倒是楼煜和念七壬看得津津有味。
一家家铺子逛下来,这俩人还意犹未尽。
有人看他们穿得普通,佩剑也一般,以为是个普通修士,没给什么好脸色,他们也不在意。
几人逛累了,便去了附近一家茶楼休息。
刚上了三楼,辛莲便听到熟悉的名字。
她脚步微顿,一侧的隔间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长七尺,含……不如……”
她一停,周围几人也停下了。
“不如?我的剑怎会比不上他的破剑!你胡说!你是哪家弟子?报上来处!”
“来处?她哪里有什么来处?不过是个无门无派的散修罢了!”
“仗着看过几本书就敢出来卖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
“够了!你这把剑做工粗糙,用料差劲,上面雕刻的法印也不过是花架子!你这剑,比外面一块灵石一把的剑更不如!”
“放肆!南枝!你只是我请来评剑的,这不是你能大呼小叫的地方!”
引路的小二本笑吟吟地为客人介绍着,一时没听到回应,他回头一看,见那几人还留在原地,而那少女,正抬起脚。
小二一瞥隔间上的字号,登时脸色一白。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要啊!
然而不容他阻止,辛莲已经一脚踹开了门。
隔间赫然一静,数人的视线汇聚到辛莲身上。
“你是谁?”
辛莲扫视里面的所有人,包括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女,最后视线落在发问的人身上。
被簇拥着坐在中心,似乎是一群人中来头最大的。
辛莲嘴角微勾,似是在笑。
“听说你们在比剑?”
那少年站起来,抬了抬下巴,斜视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
“怎么?你也想玩?”
有人嗤笑。
“我说,你知道我们是谁吗?就敢进来?”
“比剑可不是你这种普通人能玩的!”
“看她身上那剑,不就是外面地摊上一抓一大把的剑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人群发出哄笑,大多是少年这边的人。
而另一边,一位少年同样面露不屑。他的身边,正坐着一位少女,正冷冷看着这一切。
雁来月几人对视一眼,纷纷露出看好戏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