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出佛堂。
翟秋声对辛莲无奈开口:“我知道你不想四方协会插手这件事,但秦章若是真的入魔,那就触及协会的处理范畴了,跑不了。”
“你也小心点,说不定他正盯着你呢。”
“我事情多,得走了。哦,还有念七壬那小子的伤,我也传回了协会,他们也正琢磨着。”翟秋声看了人群后的半春一眼,继续道:“半春那丫头挺想你们的。”
“得空了联系我,我告诉你卫如风的下落。”
这句话他说的很轻,像是夹在风中。
翟秋声离开了。
花非带着木盒和空明大师去布置化解怨气的地方。
何天衡也离开,将空间让给这些小辈。
秦疏桐走上前来。
“她,是大伯的女儿,对吗?”
辛莲摇头。
“我并不清楚她的生父是谁。”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
秦疏桐咬了咬唇。
两人都心知,秦章是槐安生父的可能性很大。
否则,
一个是南华秦家主事人之一,潇湘坊太上长老。
一个是流相门琢玉尊者座下二弟子,年轻有为。
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怎会牵扯在一起?
若是有仇怨,秦章大可以直接杀死槐安,又何必将她残忍地困在秦家。
将她隔绝在轮回之外,让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存在的痕迹。
身为修士,杀人本是平常事。
可若是六亲不认,对亲生子女下手,那造下的因果可很难了结。
为求得飞升,很多修士轻易不会妄动因果。
秦章如此行为,是为蒙蔽天道,消除因果。
若真是如此,那槐安,本该是她姐姐。
“我想留下来。”
秦疏桐眼神坚定:“秦家现在定然乱成一窝粥了,但我知道爹爹的心意,如果此时回去,他还是会逼我订婚,那我什么都做不了。”
“留在这里,我不但能帮你照顾她,还能暗中调查大伯。”
“你放心,他虽然是我大伯,但我不会偏袒他!”
辛莲回望她:“能自保吗?”
“当然!别小瞧我!”秦疏桐笑得眼眸弯弯。
“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辛莲颔首:“昨天动静太大,流相门的人还在抓我,想必他们正在路上了。”
秦疏桐欲言又止,最后只轻轻嘱咐。
“保重。”
“嗯,你也是。”
辛莲再看向半春。
“半春,多谢你照顾我。”
半春眼睛微亮。
“不客气!”
“你怎么会来?”
半春笑笑:“我正好在北泽,会长和我说你在这里,我就来了。”
“对了,你们还不认识这两人吧,给你们介绍下,这位是闻蛟,这位是言星。”
两人对辛莲几人笑笑。
“你们好。”
言星,就是那个给雁来月输送灵力的人。
辛莲朝他们点头示意,复又看向半春,抿了抿唇,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
半春淡淡一笑。
“会长和我们说,有新人要加入。”
“就是你吧。”
“我们还会再见的,辛莲。”
另一边,花非将木盒放置台上,布下重重阵法后,和空明大师关上屋门,转身离开。
“阿弥陀佛。花施主。”
空明大师眼眸温和。
花非淡笑:“大师,但说无妨。”
“花施主,人命可贵,务必珍惜。”
花非还是想笑,却咳嗽一声,熟悉的血色咳出,他背过身去,将血擦没了才转身。
“多谢大师挂怀。只是干我们这行的,都活不了多久。”
“天命如此,但你也不可逆天而行。”
“原来大师都看出来了。”花非无奈。
没错,他从卦象中看到,他在调查秦章的时候与辛莲相遇,因为有着同样的目的合作,他帮助辛莲找到了槐安。
既然结果必然达成,那省去那么多麻烦岂不更好?所以他直接找上辛莲,带她找到槐安。
他干扰了秩序,所以天道对他发出了警告。
“大师放心,我还有事没办完,会惜命的!”
“唉!”空明再次叹气,还要说什么,花非已转了话头。
“对了,魔印如今如何了,可解决了?”
……
其实无论是流相门还是什么,都是次要原因。
最重要的是,身中魔咒的念七壬。
辛莲和半春等人告别,就去了念七壬的房间。
“来月,你们和师兄一起,我会和他回来找你们。”
“这次去的地方,我们不能去吗?”雁来月笑问。
辛莲也浅浅笑了。
“是啊,这次去的地方,你们去不了。”
屋内,何天衡正坐在桌边,小狐狸趴在他手臂上,十分亲近。
辛莲一边走过来,一边说。
“我带他去找人医治,你带来月他们先回何家等我。”
“找人?谁?谁能治?”
辛莲抱起念七壬,只说:“别被流相门的人发现,在何家等我。”
符箓燃烧,两人瞬间消失,留下大眼瞪小眼的何天衡与小狐狸。
无极宫。
无极宫离万佛寺不远,位于北泽雪山之巅。
一道身影出现在雪山脚下。
风雪呼啸,辛莲抱紧了怀中的人。
少年脸色苍白,眉头始终未松,辛莲将大氅盖住他全身,只露出个脑袋,一边不断输送灵力,一边往雪山上爬。
无极宫周围布下无数阵法,她可没办法直接落在山顶,况且是她有求于人,只能徒步走上去。
雪如鹅毛,落满全身。
一刻不到,辛莲已是个雪人了。
濯枝雨与无妄出鞘,为主人开路。
百里雪路,孤影而上。
山顶,有人提灯远望。
雪点在他眼中缓慢前行,却从未退却。
一步又一步,世界只剩下白色,只有白。
眼睛被刺痛,就用神识探路。
闭着眼,也要继续走。
风雪很厚,淹没了辛莲的腿,走出的一路脚印很快被覆盖,了无痕迹。
“再坚持下,你很快就能醒了。”
似乎是担心少年一睡不起,辛莲偶尔会出声安慰他。
深一脚浅一脚,雪人终于爬到了山顶。
像是进入另一个世界,春意融融。
可辛莲眼中却流下鲜血。
突然从白色中脱离,眼睛承受不住了。
正打算施道清洁咒,重重暖意却漫上自己的眼睛。
“别动。”
不仅是眼睛,温暖的感觉遍及全身。
落雪消散,露出其中抱着人的少女。
血色尽数褪去,辛莲抬眼,看清了身前的人。
他戴着面具,整张脸一丝不露,长发散在风中,穿着白色长袍,手里提着一盏别致的灯。
传言,无极宫人,皆提灯伴身。
“多谢。”
“在下乃是琢玉尊者座下七弟子辛莲,前来请求无极宫救治一人。”
曾听闻无极宫宫主与师尊交情深厚,辛莲没有把握说动无极宫,只好搬出师尊的名号。
辛莲微微俯身,手依然稳稳抱着念七壬。
那人侧过身,开口道。
“无极宫已知晓你的来意,随我进来吧。”
隔着面具,那人的声音略沉,却隐隐让辛莲觉得有几分熟悉。
他转身,向重重殿宇走去。
辛莲跟上。
山顶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没有风雪,满园春色。
进了宫门,那人引着辛莲来到一处殿中。
殿内,一处宽大的温池后,是一方床榻。
“将他放下吧。”
辛莲依言,将念七壬放在榻上。
那人转向辛莲:“宫主面容有异,无法见你,还请见谅。”
辛莲摇头:“是我叨扰。”
“无极宫只我与宫主两人,他的情况危急,我与宫主这便开始救治,你需要回避。”
辛莲点头。
他又补了一句。
“若是无聊,可随意逛逛。”
殿门在身后合上,辛莲没有心情去逛,而是抬步向前走了几步。
此处开阔,能望尽天边,看遍山下。
云雾缭绕,雪花飘飘。
春意盎然,百花绽放。
有什么在脑中闪过,辛莲下意识捂着脑袋。
各种片段不断翻涌,最终化为虚无。
她在台阶上坐下,心绪慢慢平静。
从昨天到今天,一切发生得太快,让人措手不及。
从南华到北泽,从秦家到万佛寺。
她当时,根本没来得及顾上他,就被拖入空间裂缝中。
苏醒后,她收到一封传信。
有人让她带念七壬来无极宫。
将槐安安置妥当后,她终于能带念七壬离开。
辛莲呼了口气,望着远处,陷入沉思。
手上隐约传来痒意,辛莲一瞧。
一株从墙角蔓延而来的花藤,藤上开了几朵花,藤尖上正有一朵花苞,亲近似的蹭着辛莲的手。
她顺势摸了摸,顿时,花苞“啵”的一声开了,露出娇嫩的花蕊。
香气悠然,令人闻之难忘。
于是等天黑时,无极宫少宫主从殿中走出时,就看到了被满地花藤围绕而不得不设下结界的少女。
察觉到他的靠近,打坐的辛莲缓缓睁眼,那些花藤也收敛似的往暗处缩了缩,略有不舍地停在辛莲不远处。
“它们很久没见人,有些激动,让你见笑了。”
“没关系。”
“他的魔咒已经去除,身体还很虚弱,几天后才会醒,你要再去看看他吗?”
辛莲点头,和那人再次进入殿中。
温池水汽氤氲,模糊了眉眼。
念七壬的肩膀被小心地包住,药味隐隐飘出来,辛莲检查了他的身体,那股阴冷的魔咒已经消散,内伤也在痊愈中。
少年的眉眼舒展,沉沉睡去。
辛莲握了握他的手,略有暖意。
走出大殿,一旁便是偏殿。
“依照待客之道,我本应带你去旁侧大殿休息,但我想,你也不愿离他太远吧。”
“偏殿虽小,但一应物什俱全,若不嫌弃的话,早点休息吧。”
少宫主一言一行都很妥当,那股隐隐约约的熟悉感再次浮现。
夜色下,他手中提着的灯里冒出淡黄色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地上。
“好。多谢你,也请代我谢过宫主。”
“言重了,好眠。”
少宫主提灯远去,无极宫各处檐角上也挂满了五角或八角灯,聚在一起照亮了那挺直的背影。
背影逐渐模糊,却在辛莲脑中越发清晰。
原来是他。
无极宫四季如春,山上大雪皑皑,山顶却分外温暖。
宫内种了特别多的植物,辛莲走在路上,经常会有垂下的树枝、地上的草叶、美艳的花朵对她亲昵。
或许是沐浴灵气太久,这些植物也特别有灵气,安蓉与临兰都按捺不住和它们玩耍。
辛莲与少宫主在宫内闲适散步,阳光洒在身上,让她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少宫主,谢谢。”
辛莲说得很是郑重。
认出他之前,她都以为,无极宫是看在师尊的面子上,或者百闻阁的二东家提前联系了他们,念七壬才因此获救。
可昨夜,她认出,原来少宫主正是百闻阁的二东家。
辛莲开始调查师兄姐们的踪迹时,曾去过弥罗城的百闻阁。
在那里,她见到了常人见不到的二东家。
他说,他愿意帮助她。
辛莲当时问过为什么他愿意。
二东家只说,等到一切结束,辛莲需答应他一件事。
一件不会对任何人不利的事。
从那以后,辛莲得到的很多消息,不是来自一盏灯,就是来自百闻阁。
而昨日,她收到的那让她带念七壬来无极宫的传信,也是来自二东家。
辛莲与他,也只见过那一面,可还是从背影上认出了这人。
也是,百闻阁收揽天下消息,而无极宫,乃是当世唯一卜算宗门。
少宫主亦是二东家,一点也不奇怪。
想来,或许救治念七壬,也是他愿意给出的帮助吧。
少宫主明白她未尽之语,半点也不惊讶。
“琢玉尊者与吾师亦是生死之交,你不必有负担,若不是宫主……咳,他也想见见你的。”
其实面容有恙也很好解决,遮住容貌便好了。
但辛莲直觉其中似乎有异,便也顺着他的话。
“未能拜见宫主,亦是晚辈之过。无论如何,还是多谢无极宫出手相助。”
少宫主颔首,转了话题。
“南华之行,你找到她了?”
辛莲轻点下巴,听他继续道:“不必担心,花非尤擅鬼道和卦术,会照顾好她,无极宫也会暗中关注。”
“秦章已经入魔,他逃去了血狱。”
“那还挺巧,两个仇家正好在一块,倒是省麻烦!”
辛莲挑了挑眉,似笑非笑。
她很少说玩笑话,少宫主无奈摇头,嗓音中也含着一股极浅的笑意。
“我近日算到,碧塘镇或有异样,离开北泽后,你可前去,注意安全。”
“碧塘镇……”
她轻轻重复。
“是玄陵府北边的一处小镇,属于四方协会管辖地。”
“我知道了,谢少宫主。”
他沉默一息,道。
“少宫主可不是我的名字。”
“我姓兰,名四阙,你唤我四阙便好。”
这样称呼,未免太亲近。辛莲眼眸微动,转开了眼。
“你卜算这些,是否有伤自身?”
传言无极宫之人,能一手卜算天下事。可天机,本就不足道也。
所以无数人登临雪山,却被拒之门外。
即便如此,无极宫历来,也卜算过不少天机,每一道天机,都在未来兑现。
卜算未来,总会付出代价。就像花非,动不动就吐血。
“无碍,我助你,也是拨乱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