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钟声一声接一声。
辛莲是金丹修为,做不到缩地成寸或是瞬移千里,只能通过穿梭符赶回流相门。
作为本门弟子,辛莲与楼煜都明白,这是门内的云钟被敲响了。
流相门云钟,只有在门内宗主、掌教或各位老祖仙逝时,才会敲响。
楼纪明不可能这么快死,门内目前的代掌教是慕容白长老,老祖们已经闭关多年,辛莲不知门中事,楼煜多少有些了解,此前并未听说过哪位师祖寿元将尽。
最重要的是这异象。
天洒金光,鸾鸟盘旋。
何人仙逝能引起如此异象?
辛莲的心极速跳动,尽管她在心中默念,不会的,不会的!
出门时,还仔细检查了师尊的身体,正处于安全范围内。而且,何天衡不久前也回了落云台。
绝对不可能是师尊!
安城靠近西海,流相门位于内陆,两地之间相隔甚远,金丹御空尚需要半个月。
辛莲储物戒中的所有符箓皆是自己炼制,以她的天赋,炼制出的符箓效果比一般的符箓要好上许多。
即便如此,她所用的穿梭符一次也只能穿行一百里的距离,而且使用穿梭符也需要消耗灵气,但比直接御空要快得多。
也不是每座城池都有传送阵法,要坐传送阵,通常需要证明自己的身份和缴纳灵石,需要排队。有时遇上阵法例行维修还要登上许久,且传送阵也不一定快。
总而言之,这或许是对于辛莲两人来说最快回流相门的办法。
索幸辛莲之前炼制了许多穿梭符,两人便互相轮流消耗灵力使用符箓。
楼煜知道师叔在担心什么,然而此刻,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两人一路无话,马不停蹄往回赶。
一天一夜之后,终于回到流相门。
辛莲松开已经累得像条死狗一般的楼煜,化作流光,冲向了玄英殿。
那里气息众多,上空鸾鸟盘旋。
楼煜擦了擦汗,立刻跟上。
玄英殿内,众人寂静无声,氛围肃穆。
一道流光猛地冲进来,有长老被吓到,下意识出手,却被人无声化解。
少女显出身形,却在看见殿中的场景时愣住。
玄英殿正中,摆着一玄黑棺椁。棺椁前置了案桌,设了灵牌。
“琢玉尊者辛若瑜之灵位”几个字十分显眼,深深刺痛了辛莲的眼睛。
辛莲双目无神,一步步入内,往棺椁走去。
殿内此时正有许多人,除流相门外,还有其他众多宗门的人。
大多数人都不认识辛莲,此刻见她这般模样,有些好奇。
一位弟子站出来,对辛莲行了礼。
“辛师叔,尊者已于昨日辰时仙逝,乃是因灵脉旧疾而死。还请辛师叔节哀。”
说话的弟子叫赵山诚,楼煜记得因辛莲很少出落云台,所以是他负责送东西和传递消息给落云台。
辛莲不作声,越过他往前走,越过了案桌,径直走到棺椁边。
抬手覆上棺椁,辛莲正要推开棺盖。一团灵力圈上自己的手,阻止了辛莲的动作。
徐长青长老走出来:“问心,莫要放肆。”
众目睽睽,她居然妄想揭开自己师尊的棺盖,这是要做什么?!
一位女长老也说:“问心,尊者是我们看着放入棺椁的。棺椁已封,你且让他,安息吧!”
这位长老,叫许如,辛莲记得她是流相门为数不多的中立派。
安息?
“哈!”辛莲笑了,是一个有点讽刺的笑。
“我出流相门时,师尊的灵脉还好好的。他已经坚持了这么多年,绝不可能出问题!”
辛莲手指一动,一张符箓显现,破开了圈住她双手的灵力。
辛莲抬手拍向棺盖,体内灵力催动,顺着掌心涌出,直接将棺盖拍开。
“放肆!真是大逆不道!这可是你师尊!”代掌教慕容白大怒,当下便要抓住辛莲,却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何天衡背对他站着,明显的阻拦姿态。
辛莲什么都听不到,只是愣愣地看着棺椁中的人。
男子一身红衣,闭目沉睡。在他身边,还摆着一个酒壶。
辛莲看了许久,才探出手去摸他的脉搏。
体内一丝灵力也无,灵脉干涸,心脏不再跳动,所有器官都停止了运作。
良久后,辛莲收回手,将棺盖盖上。
“楼纪明!我杀了你!”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辛莲已经抽出无妄,刺向正安然坐在主座上喝茶的人。
辛莲出手快,这一剑,是她能使出的最强一击。
楼纪明动都没动,仅仅是护体灵罩就已经将人弹飞出去。
何天衡出手护住辛莲,纵身一跃,将人接下。被扶住的辛莲手捂心口,吐出大口血。
她一把推开何天衡,踉跄一下,以剑驻地支撑自己。
何天衡还想再去扶她,辛莲却抬起了头,瞪着他。
“废物!”
废物!
试问当今天下,谁敢这么骂一个即将飞升的大能?而且,这人还是何天衡。可确实有,正是被骂的人自己的小师妹。
很难听的侮辱,众人不知辛莲为何对道君如此态度。
虽然多年前道君自请退出流相门,但有尊者保下,道君依然是尊者的弟子。此次算他和何家来得最快,为何还遭到如此对待?
流相门的同辈都知道道君的脾气,猜测道君下一刻会不会反击。
然而道君只是垂了垂眸,不做反应。
何天衡知道辛莲这句话的意思。
有位年轻男子站出来,憋出一句:“你……你别骂人啊……”
何其玉没想到辛莲会这样,呆愣之余还是忍不住为自己四哥说话。
辛莲抬眸看向那个人,他正放下茶杯,对着辛莲笑了一笑。
不自量力。
“辛莲!你这是做什么?要谋杀宗主吗?!”
戒律门的长老站出来呵斥。
辛莲想起那日在荒地,她看着殷姝要杀楼纪明,只觉得蜉蝣撼树。
如今,她一个金丹,也想杀楼纪明,不也是螳臂挡车。
“你为何要如此羞辱师尊?”
辛莲冷冷盯着楼纪明。
灵脉不全让师尊从一代天骄变成笑话,他虽从未说过,辛莲也知道,师尊痛恨这样的自己。
多少年过去,世人早已忘记那个曾经无比优秀的辛若瑜。
云钟一响,诸位来客祭奠,所有人都知道那个世无仅有的辛若瑜,也逃不过既定的天命。
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死在问道中,
而是因灵脉不全这样窝囊地死去。
明明可以不如此大张旗鼓,
偏偏广而告之,
这是何等的羞辱与践踏!
楼纪明不解:“尊者仙逝,按照门规理应昭告天下,怎么会是羞辱呢?”
“辛师妹,你也亲眼见到了,棺椁中的,正是尊者。”
“闹过了就坐下来歇歇吧,别打扰尊者长眠。”
一派温和,倒让人觉得是辛莲无理取闹。
戒律门的杜然长老站出来。
“辛莲!你今日未免太无礼!在自己师尊的灵堂上如此放肆,甚至公然袭击宗主!辛莲,你可知罪?”
辛莲漠然无语。
杜然叹气,朝一旁的两位弟子招手。
“既然你如此不知悔改,那我只好将你暂时收押。”
那两位弟子朝着辛莲走去。
一道身影闪过,少年出现在辛莲身前,将人挡住。
杜然眯眯眼,上下打量这位少年。
“你是若水派弟子?怎么?若水派今日要干预我流相门的家事吗?”
他还看了看一边若水派的人。
雁来月一边扶起辛莲,一边笑笑。
“诸位有所不知,我派琴九长老曾和琢玉尊者一同在梦都琉光仙子座下学琴,有同门之谊。琴九长老是我师伯,算起来,问心仙子也是我师妹。”
“师妹今日伤心过度,并非犯罪。长老就不要和她计较了。”
雁来月笑得温和,扶着辛莲的手却被她狠狠掐住。
“你干什么?这不关你的事!别找死!”她说得小声,将人往外推。少年却死死抓住她不放手。
杜然嘴角抽了抽,这算哪门子的关系辈分?
红衣少年也走过来,同样挡在辛莲面前。
“呵!水吟宗不会也有人与尊者有同门之谊吧?”杜然嗤笑。
曲云昭沉默一瞬,在脑海中绞尽脑汁搜索所有长老的关系网。
曲云昭:头脑风暴中……
见他不答,杜然正要说话。
一道女声轻缓响起:“本宗主与尊者有些交情。”
“仙子与尊者感情深厚,情有可原,何需如此大动干戈?”
水吟宗宗主亲自出面,若水派的宗主,也是雁来月父亲雁诀,也说道:“不错!无伤大雅,用不着什么收押不收押的。”
辛莲闭了闭眼,就着雁来月的力道起身。
两大宗门同时干预另一宗门的“家事”,而且这三大宗门同出西海,本应相互扶持才是。
实在有些诡异。
楼纪明笑笑:“两位说的是,辛师妹也没做什么,自然用不着收押。”
没做什么?
她可是当场掀了自己师尊的棺盖!
又对着宗主出手!
还叫嚣着“要杀了他”!
就这样大事化小了?
来客们心中嘀咕,却也没说什么,毕竟是人家的事,关自己什么干系呢?
辛莲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楼纪明最爱这种作态!总是一副温仁宽厚的表象,三言两语就让自己好好地端坐在“受害者”的位置上。
辛莲知道自己今日举动的不妥,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愤怒!她伤心!
她要发泄!
别人的眼光她向来不在乎,即便这几个人不出手,她也不会有事。
辛莲挣脱了雁来月的手,无妄回到储物戒中。
她摘下发上的木簪,青丝散落,额上出现白色孝带,一身青衣也变为白色孝衣。
“师尊不喜人多,所有人,出去。”
辛莲走向棺椁前,在蒲团上跪下。
诸位客人本是前来送琢玉尊者一程的,现在却要被她赶出去,真是岂有此理?!
楼纪明依旧宽厚地笑笑,像是长辈为无礼的晚辈收拾摊子。
“玄英殿一侧是偏殿,诸位应该也累了,不如先去休息吧。”
雁诀率先起身,大步走出去,若水派来的人跟着自家宗主行动,水吟宗也一同离去。
大殿中的人一下子走得所剩无几,最后只剩下辛莲、何天衡、雁来月、曲云昭、楼煜,以及那个叫赵山诚的弟子。
他走到辛莲身边,说:“昨日辰时,琢玉尊者突临玄英殿,召集了宗主、代掌教以及十二门长老。尊者当时灵力全无,只留下一句‘望诸位齐心协力,护佑流相门’,便仙逝了。而后天降异象,鸾鸟出世。”
赵山诚看了辛莲一眼,行礼退去。
雁、曲二人昨日快速回了自家宗门,就跟着长辈来了流相门。他们还算来得早的,所以二人早已上过香。
雁来月说:“目前来的人包括,西海的若水派与水吟宗,北泽何家,东门上元派,南华丹纯宗与五行宗,以及一些个人或散修。其中,上元派、丹纯宗与五行宗皆是只来了一位长老,何家来的是现任家主何北竹、何天衡以及何其玉。”
他说完了,便要离开。曲云昭自然随他一起,两人顺便把不知所措的楼煜也拉了出去。
雁来月走出玄英殿时,抬头看了看天。
异象仍在,美丽的鸾鸟在玄英殿上空舞动。
他还记得昨天赶回宗门时,父亲看着流相门的方向,那不敢相信的眼神。
是啊,谁敢相信,曾被断言\"天人下凡\"的琢玉尊者居然仙逝了。
殿内安静无声,过了好久,辛莲才开口。
“发生了什么?一字不落地告诉我。”
她看着何天衡的眼睛十分深沉,何天衡明白,就算他全部说了,辛莲依然会用自己的办法再查一遍。
而她,会从此刻他给出的反应中分析出无数可能。
何天衡走到她身边,面向棺椁跪下。
“我来落云台,想带师尊和你离开。”
“师尊没同意,我劝了好久他依然没松口。于是我便偷偷住下,一切都没有异样。直到昨日,师尊本在打坐,体内灵力突然躁动,灵力溢出,即便吸收也没有任何反应,师尊的修为片刻间化为乌有,而后师尊便来到了玄英殿。”
后面的,自然就是赵山诚所说的了。
“师尊就没对你留下什么话?”
辛莲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想听?”何天衡反问。
辛莲没说不想,于是他坦言告之。
“师尊让我照顾好你。”
“除此之外,师尊在落云台给你留了信。”
何天衡的表情一直淡淡,辛莲收回视线,转而望向棺椁。
她是知道师尊的灵脉不全的,对此,甚至翻阅了许多有关记载的医书。针对师尊的问题,师祖逍遥道人早已多方寻医,最终得出一个暂缓之法。也是因此,师尊才能坚持这么多年。此法虽不能完全治好他,却也能保他暂时无虞。
怎么会这么突然?
辛莲不敢相信,然而她也检查过,棺椁内的就是师尊无疑!不会有假。
此时距离她因祸妖之事离开落云台已有四十二天,算算日子,何天衡是在十六天前和她在万川城门口告别的,那时,她才和师尊联系。
那么,这半个月内,落云台一定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