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郎禾猛地吐出大口血,贴在身上的符箓燃烧成灰。
“师尊!”
洛南枝睁大眼睛,扑过来扶住郎禾。
他看到,无妄剑身距离剑尖三寸的地方断裂,这把刚刚出世的剑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断裂的剑尖、剑身以及剑鞘通通落在地上。
辛莲想要去捡,却走得很慢。
赵明淮也愣住了。
银色的剑安静无声地躺在地上,与片刻前,完全是天壤之别。
辛莲拾起那块剑尖,手心传来冰凉的触感,心口涌起一阵尖锐的疼痛。她微颤着手,将剑尖放入剑鞘中,然后将剑入鞘。
郎禾疾步走过来,嘴里念道:“不可能……不可能……”
辛莲将剑背在身后,不肯给郎禾看,也不看两人神色。
郎禾使劲伸手,围着辛莲,赤红着眼。
“……不可能!铸剑时,并未出现任何问题,剑,根本不可能断!”
他狠狠地盯着辛莲背后。
“把剑给我!给我!”
洛南枝何时见过师尊这副样子,连忙劝说:“师尊,你冷静点!”
“辛莲,你把剑给师尊看看吧,若有什么问题还能及时发现。”
中品灵宝,绝不可能因为一击就断裂。
问题,一定还出在这把剑上。
辛莲垂下眼眸,道:“郎禾大师。”
她面无表情,却无端显得郑重。
众人不由自主地看向她。
“无妄,是一把特殊的剑,我没料到它今日会自断剑身,大师,请恕我无法告知详情。影响了您的道心,非我能料,我愿意做出任何补偿。”
此言一出,郎禾瞳孔一颤,他深深地望着辛莲的眼睛。
辛莲也抬眸,直视着他。
“你……你早知它会断裂?”郎禾声音含着苦涩,心中复杂无比。
“是。”
特殊的剑,究竟特殊在哪里?
一道剑风袭来,辛莲没有躲避。剑风划过她的手臂,割破衣服,露出血痕。赵明淮剑指少女,目光森冷。
“既知剑异,为何不事先告知?你的补偿有什么用?道心受损,是能补偿回来的吗?”
郎禾修为已是合体期巅峰,即将迈入渡劫期。修士入道,越往后,越难精进。比起修为,更重要的是道心。
辛莲没想到,郎禾会因为自己受到启发,在重铸无妄的过程中感悟。
若是早知道,她不会来隐月居。
对于他们来说,无妄不一样。
可是辛莲觉得,无妄和自己是一样的,它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在无妄宁愿重铸剑身也要选择自己的时候,辛莲就知道,这把剑不会完整。
可是没料到,郎禾会因此道心受损。
辛莲无话可说。
赵明淮见她沉默,只当她心里有鬼,当下便要擒住她。
“停手!明淮!”
郎禾喝止他,嘴角溢出丝丝血色。
“师尊!”
洛南枝慌里慌张地找出丹药,喂给郎禾。
郎禾只吞了一颗,面色依旧苍白,却不肯再吃。
赵明淮也过来扶住他,一边把脉。
修为显而易见地倒退。
赵明淮面色悲苦。
郎禾挣脱开两人的搀扶,擦去嘴角的血迹,最后看了一眼辛莲。
“你走吧。”
“等等!”洛南枝不肯,带着祈求望向辛莲。
“师尊已有心结,为何不能把剑给师尊看看?”
洛南枝心忧师尊,眼见他修为飞速后退,慌不择言道:“连看一眼都不行,这剑,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
秘密?
特殊的剑?
赵明淮脑中一闪,电光石火间,猛然想到当日初见时,长桀那一瞬的颤动。
辛莲眼睫抖动,视线转向洛南枝。
少女看她的眼神十分复杂,辛莲看不懂。
郎禾摸摸洛南枝的头,轻声唤她。
“南枝。”
“莫要胡闹。”
郎禾背过身去。
辛莲收了无妄,双手行礼:“辛莲拜谢郎禾大师铸剑之恩。无妄,也很感激。”
她掏出一个芥子囊,塞到洛南枝手里。
“这是事先说好的酬金,芥子囊中有张传音符,大师若有任何要求,尽可联系晚辈。”
今日无风,郎禾的衣袍却微微摆动,他并不高大,也不强壮。辛莲只能看到他半白的发束起,偏瘦的背。
“郎禾大师。”
“我会带着真正的无妄来见你。”
所以,
一定不要迷失在无穷的困惑中。
辛莲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她走得很稳,一步又一步,十分坚定。
即便看不到人,郎禾也能想象到,那双眼睛,一定无比平静。
却带着深厚的力量。
良久之后。
“我要闭关。”
郎禾转向赵明淮,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的剑上,带出一丝怀念。
“明淮,我没办法为长桀修补了。你回剑宗吧,或是去弥罗找张秋。”
赵明淮沉默了一会,低声说。
“你不要多想……”
他顿了许久,久到郎禾正要再次开口赶他离开时,赵明淮继续说。
“我去做那件事。”
仅仅几个字,却让郎禾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赵明淮却没再等他说什么,瞬间消失。
不过片刻,郎禾便如同遭受了重重巨变。
他有些想笑,却只能发出苦笑。
“师尊……”
洛南枝十分担心他,郎禾笑完后,转过身,认真地看着这个小徒弟。
“南枝。”
郎禾声音很轻,洛南枝心中却升起不好的预感。
师尊的眼神无比温和,这在过去的多年中,十分少见。
“你走吧。”
洛南枝如遭晴天霹雳,一下跌坐在地上。她很快反应过来,抱住师尊的手臂。
“我不走!老头你说什么傻话?为什么要赶我走?!我不走!”
“你要闭关就闭关,我自己照顾自己,为什么要走!”
她像个哭闹的孩子。
郎禾顺着手扶起她。
“南枝,你,明明不喜欢铸剑的。”
“隐月居不仅困住了我,也困住了你。”
“是我太自私,害怕孤独,就把你留在隐月居,陪我这个糟老头子。”
“你在铸剑上的天赋太强,就理所应当地让你跟着我学铸剑,也没问过你的想法。为师,真的太自私了。”
他温柔地看着唯一的弟子。一边说,一边想起了过去十几年师徒俩在这里相伴的日子。
“不……”
洛南枝否认:“隐月居就是我和师尊的家。师尊,别这么说自己!”
郎禾叹了一口气:“你母亲将你交给我,我一心想着要照顾好你,却忘记了雏鸟,也要经历磨练,才能成为翱翔的雄鹰。”
“以你的修为,足以自保。去吧,去追寻自己的道吧。”
“不喜欢铸剑也没关系,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为师,不会生气。”
郎禾掏出一个匣子,递给洛南枝。
“这本是今年的生辰礼物,打开看看喜欢吗?”
洛南枝眼睫一颤,接过匣子,很轻。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黑色的小方块,朝上的那一面中心镶嵌了雪色玉石。洛南枝手指颤动,不敢动作。郎禾却笑了笑,伸手一点。
黑色方块立刻飞到空中,立刻分解。无数零件从其中延伸出来,不一会儿,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鸟。
十分高大,遮蔽了眼前的天空。
“不止这样哦,”郎禾神秘地眨眨眼,“等你继续探索哦。”
他一点也不难过,洛南枝却是当场落泪。
“这么感动呀?”郎禾笑笑,掏出帕子,为洛南枝擦掉眼泪。
“今日之事,归根结底在于为师的心境不稳。你难得遇上一个说得上话的朋友,可莫要追悔莫及。”
“嗯。”洛南枝闷闷地回应。
“师尊……”洛南枝犹豫,“那你……千万珍重。”
郎禾点头,再次摸了摸小徒弟的头,在她不舍的目光下转身走向静室。
“出门在外,多听多思多做,少说。凡事多留个心眼,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我可不想一出关,就听说我弟子的可怜事迹。”
洛南枝勾勾唇角,大声回应。
“放心吧!臭老头!”
“我也不想下次回来时,你的修为还没我高呢!说出去丢人!”
——
辛莲神识探知到无数气息正围绕着隐月居,很显然,许多人都注意到了无妄引来的雷劫。隐月居里住着郎禾,不是秘密。许多人都想看看郎禾大师铸造了什么样的剑,竟然是中品灵宝!
辛莲遮掩身形与气息,悄悄出了隐月居,又给楼煜传了信。
楼煜三人本来是在隐月居门口等着辛莲的,直到周围越来越多的人查探,他们也隐藏自己,准备接应辛莲。
看了信之后,三人立刻前往吹风楼。
吹风楼门口,几人正好碰面。
楼煜来不及高兴,就看见了辛莲身上的伤。
“师叔!怎么回事?”
辛莲顺着他的视线,这才发现自己忘记治伤了。
“没什么,我试剑时不小心的。”
辛莲一边说,一边掐了道诀。
伤口瞬间恢复,同时换了套衣袍。
雁来月眯了眯眼,那伤口,可不像是自己伤的。
三人进了吹风楼,一路上了三楼的天字号包间。
楼煜几天没见辛莲,叽喳个不停,全然忘记了之前的别扭。
“师叔师叔,你那把剑已经补好了吗?是不是特别好看?”
“十五道雷劫,中品灵宝!品阶好高啊!”
“什么时候我们切磋一下吧,让我见识见识!”
辛莲没回应,楼煜也不生气,一句一句地说,粘着人进了包间。
雁来月与曲云昭对视一眼,都是十分无语。
辛莲进了包间,便坐在蒲团上闭眼打坐。三人只当她刚契约本命剑,或有感悟,也没打扰她,只是隔着屏风在一旁吃吃点心,低声说话。
辛莲虽未与无妄缔结契约,但她们已相伴多年,辛莲总是能感觉到一丝无妄的心意。
这次无妄自断剑身,品阶下跌是小事,辛莲担心它也伤了自身。同时,因为一人一剑存着感应,辛莲内心也收到了冲击,体内灵力有些紊乱,正需要调整。
辛莲静心调息,神识却下意识外放,以防意外,于是,自然能听见几个少年的说话声。
不过是闲谈,辛莲没有在意,自动过滤掉。
不知过去多久,楼煜惊讶地说:“是他们!”
他正临窗望着楼下,看他这么惊讶,雁、曲二人也走过来张望。
吹风楼一楼大堂中,三个人正豪气地包了正中间最大的一张桌子,点了满满一桌饭菜。
这三人正是不久前见过的秦疏桐一行。
“又是他们。”雁来月嘴角一弯,“看来他们这些日子,在安城玩得挺开心。”
曲云昭面无表情,微皱的眉表露了他的不喜。
“哼,他们上次太过分,打不过竟然叫长辈!我回去后,休息了一个月呢!”楼煜双手抱胸,想起了不愉快的经历,十分不爽。
“谁让人家当时正好有个师叔跟着。”雁来月轻叹,手指轻点腰间的玉箫。
“这次是个好机会,不如……”
楼煜笑得无辜。
雁、曲二人却是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雁来月自然也很想一雪前耻,只是有些担心。
“万一这次依旧有门中长辈护他们游历,那我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沉默已久的曲云昭终于出声,看来,他也对之前的经历耿耿于怀。
雁来月担心的正是这一点,他转了转眼珠,想到了什么。
勾唇一笑,“有了!”
楼、曲二人对视一眼,楼煜笑开了花,雁狐狸又想了什么好点子呢!
三人低语一阵后,楼煜拉开了包间的门,对候在门外的侍从吩咐几句。片刻后,吹风楼的多数人都看见楼内的几个侍从抬着巨大的木箱往三楼而去。
吹风楼一楼不设包间,二楼与三楼按照等级设包间。所以此刻,一楼的所有客人,以及二、三楼开放区域的客人,楼内的大小侍从,都看见了这一幕,十分好奇。
众人议论纷纷,秦疏桐一行也被吸引了注意。
苏锦年招来侍从询问,三人这才得知,原来是天字号包间的客人来了兴致,欲抚琴一曲。
木箱被送进包间,楼煜挥退了侍从,将木箱打开。
一架七弦琴。
雁来月抬手,琴便落在长桌上。他一掀衣袍,在桌前坐下。
低缓的琴音缓缓流出,似清风吹过耳畔,花朵轻舞,而后化为潺潺溪流,不断流淌,穿过泥土与山石,最终流入苍茫的大海。
琴音灵动,时而高昂,如在海上驰骋,时而清灵,如看日升月落。
满座宾客皆沉醉其中。
一曲暂歇,余音袅袅。
众人渐渐回神,大堂中响起热烈的掌声与赞叹。
安城本地人都知道,吹风楼楼主有一把好琴,在乐器榜的琴中排名第一,名为“酒千岁”。这把琴,来头很大,品阶也很高,每一任主人都十分出色,直到如今,落在了吹风楼楼主的手里。楼主爱琴,更爱酒千岁,经常会在楼中抚琴。
今日的琴音,懂行的人都听出来不是楼主的手法,却也别具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