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超雄寿命论预警】
自从吴念回来以后的最初十年,他其实没什么实感,甚至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毕竟他的追求就那么点儿,而且基本上都能做到,所以他过得很快乐。
没钱了就去干点活挣钱,懒了就找人撒撒娇卖个惨,混几顿饭吃还是很简单的事情。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自己似乎比起以前的运气更好了。
——
再十年,吴念跑了几次医院,这才恍然,有人已经在他的不知不觉中慢慢变老了。
吴奶奶在睡梦中安详地离开了,他和无邪只来得及赶上葬礼。
能活到这个岁数的老人大多心态都很好,吴奶奶早就给他们打好了预防针,起码无邪两兄弟说不上有多悲伤,但却感到遗憾,遗憾她没能看到更多的十年。
……嗯,好歹吴念长高了一点,就快赶上原来的身高了。
而且,自家亲哥的变化也不大。
看着沉稳地站在漫天纸钱里的无邪,他有些庆幸地想。
——
发生了一些令人难过的事。
也许是亲自下地的次数太多而迟来的报应,吴叁省比所有人都先病入膏肓。
虽说如此,可谁都没想到,受打击最大的竟然是吴念。
是他第一个发现了吴叁省的病情。
那天他如往常一样在铺子里跟自家三叔斗嘴,心血来潮之下,用上了有些年没再使用过的魔眼。天知道他的本意只是想看看三叔有什么新的弱点,可他没想到那些陪伴了他多年岁月的线条竟然有了新的变化。
他甚至不知道这些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看到吴叁省身上本该是洁白纤细的线条,从体内由内而外地蔓延出了不详而死寂的灰色。
颜色的本身并没有多少含义,这只是他的直觉。
但这不应该。他想。
现在暂时没空去考虑更多,他顷刻间变了脸色,把还一头雾水正想骂他的吴叁省逮着送去医院做了全身检查。
也就是这一查才发现问题,吴叁省的身体确实已经开始不行了,不知名原因的虚弱与衰竭,如果他没来这一趟,也许在不知哪天里就会随随便便眼睛一闭就走了吧。
可就算是来了医院,也没有治愈方法,他们只能对症下药。毕竟连原因都找不到,何谈治愈呢?
在陆陆续续赶到的亲朋好友的挤搡之下,吴念默默退到了病房外,这个时候他才重新开始思考刚刚被抛在脑后的那些疑问。
他的眼睛并没有能看见他人死期的能力,这是早在一开始就知道了的事,这只能说明又有什么新的意料之外的变化发生了。
他凝重地将医院住院区走了个遍,悄悄用那个全是线条的视野看了很多病人,实际上那些压抑的灰色并不多,却让他几近抓狂。
一开始他还问了几次护士,护士讶异又惋惜地看着他,委婉地肯定了他的猜想:那些身上带着灰色的病人确实都是病入膏肓的人,离开只是或早或晚的事。
这种能看到他人倒计时的感觉非常糟糕,他不想看。
可这似乎并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更何况他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那就不可能不想看亲朋好友的身体状况。
等他慢腾腾地回到病房,人已经少了很多,先前的拥挤似乎只是一个幻觉。
他还没有关魔眼,就听见坐在病床边体内同样带了一缕灰的人向他点头示意:“吴小爷。”
无邪眉头紧皱地站在另一边,目中忍不住地流露出一丝忧虑与哀伤。
他张张嘴,一时间更加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他能说什么呢?说三叔你快死了?还是说潘子你也要不行了?那未免也太残酷了吧?
“臭小子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个没良心的直接跑了呢!”
吴叁省“呵”了一声,将潘子和无邪都打发了出去,就像刚刚打发走他的大哥二哥一样。
吴念难得顺了他的意坐到了潘子刚坐着的位置上,依旧年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能看得出来,他这个皮得能上房揭瓦的小侄子现在的不知所措。
于是他骂道:“差不多就得了,屁大点事!我警告你啊,你这臭小子别他娘的老往心里去,人总是要死的!”
“我这么不待见你的一个老东西走了,你不得高兴坏了!”
“我没……”吴念试图反驳。
“闭嘴!我说是就是!”他一瞪眼,对面只能熄火。
“老子就是看不得你这副死人样!搞得好像要死的不是我是你似的……”
——
一转眼就是一周过去,三叔中气十足地骂骂咧咧恍如昨日,吴念消极地站在葬礼上人群的最外围,那人群中其实少了一个人。
本应该出现在葬礼上的潘子也离开了,与吴叁省几乎是前后脚的时间。
这一切都太快了,他都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最后的几天里,吴叁省给其他人交代了什么,他没有去听,倒是还骂过他好几次,但都在他的一言不发里渐渐消了音,最后独留一声叹息。
“就他娘的知道你要钻牛角尖,老子劝不动了,真不愧是我老吴家的倔驴,干!”
吴叁省发出几声力竭的咳嗽,不再那么有气势了,埋怨又叹息一般道:“真不知道你又想岔到哪去了,总之,这不关你的事。”
吴念依旧没有吭声。
哪能不关自己的事呢?
如果他能早点察觉到自己的变化,早点发现三叔身上的死意,也许就能想到什么办法挽救呢?说不定结局会有不同呢?
他将一切都归咎于自己身上,但没有告诉任何人。
——
又十年。
接下来离开的竟然是吴一穷夫妇和胖子。
吴一穷夫妇并不是病逝,而是车祸,非常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准备。
肇事司机也同样当场死亡,这让吴念都没有办法去报复谁。理智告诉他,不管错在哪一方,都不应该祸及他们的家人,毕竟他们是同等的失去家人的可怜人。
胖子则是由于年纪大了以后的病症结合肥胖带来的弊端,走得无声无息。
他好像提前就有些预感,在前段时间就给云彩安排好了一切。他们虽然结了婚,却还没有孩子,他想让云彩幸福,别守了活寡。
吴念无神地望着捧着黑白照片的云彩,她脸上是掩饰不掉的泪痕。
不知不觉间连云彩的眼尾都添了几笔细纹,而他依然年轻。
果然,他从来都不认为长生是个什么好东西。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修长又干净的手掌,悄悄下定了决心。
——
十年又十年,这次走的是吴贰佰。
他也算是真正的寿终正寝了。
无邪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吴念了,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但在葬礼上他终于看到了他。
吴念此时看起来状态不太好,浓浓的黑眼圈与苍白的脸色都在说明他根本没有照顾好自己。
“你都没来看过二叔吗?”无邪忍着怒气询问道。
“当然去了,我很早就发现了。”吴念敛眸,“我通常都是等你们不在的时候才来的。”
“别担心,我没有让二叔看到我这样,他看到的只会是健康的,正常的吴念。”
他有些神经质地喃喃着:“我不信没有效果,还要多试试才行……”
无邪忍无可忍,一把攥紧了他的衣领,这才发现他似乎过于单薄了,还有点儿摇摇晃晃的。
“……别这样,阿念,我知道你能照顾好自己的,你就不能对自己好一点吗?就算二叔他……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吴家只有你我了,你懂吗?!”
离得近了,吴念看到了他哥哥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与眼底的青黑。
悲伤的并不只有他一个,但他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于是他歉疚地道歉。
“……对不起,不会有下次了。”
——
吴念食言了。
按他的话来说,那就是“这次还没有过去”,所以他不觉得自己食言了。
不过当他以这种糟糕的状态迈入解家的门槛时,就代表着“这次”即将结束。
解雨辰看不过去,让人喊来医生给他看了看,初步检测结果相当不好。
那医生没绷住,直呼这小伙子年纪轻轻身体竟然严重亏空,什么都缺。而这一情绪在看到他遮遮掩掩的左手手腕上深深浅浅的割痕以后更是达到了顶峰。
在一众或皱眉或恼火的脸色中,吴念显得十分淡定,又或者说是摆烂,他大概早就知道了结果,只是并不在意。
他拦下还要给他继续检查的医生,“我的事情先不谈,你去帮你老板先检查一遍。”说着,他指向一脸意外的解雨辰。
同样出乎他意料的,解雨辰没有对他冷嘲热讽,而是无奈地笑了起来,问他:“我还有多久时间?”
这让他晦涩黯淡的蓝眼睛都瞪大了一点。
“……你不觉得我是在诅咒你?”
“你在说什么?你现在站在这里难道不是因为担心我才来的吗?”解大当家相当善解人意地向他解释道,“之前那几次,我可都在场,只是你居然完全把其他人给忽略了啊。不管是三爷还是二爷的事,你都提前发现了,不是吗?”
“那想必,这次轮到我了。”
——
自那次坦白局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吴念被大补的食疗养回了不少状态,而相对地,作为交换,解雨辰也被他喂了不少血。
是的,他想的办法简单又粗暴,但有没有用还得画一个问号。
他在试图把自己当成唐僧。
这些年里他逐渐发现,也许当年那个世界意识的目的并非没有达成,又或者说,是世界需要一个世界意识,而他先前就一直在被眷顾着,所以自然成了第一个转化目标。
所以他正在试图将体内越来越多的金色粒子喂给别人。本来他压根没想告诉解雨辰这些事,为此甚至提前放了更多用来掺和进其他食物里,但解雨辰的情况已经拖不得了。
可最终,那死寂的灰还是一天天地逐渐蔓延开来,一如他的绝望。
似乎又失败了。
又失败了吧。
失败了呢。
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
“啪!”
“你闹够了没有?”
先前一直表情和蔼的解雨辰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冷漠地问。
“如果你只有这点承受力,那我们当初的努力都算什么?”
吴念低着头通红着双眼,晶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终还是没掉出来,“……我知道了。”
他其实很想说,他实在舍不得他们的离去,更无法想象之后的独自一人。但他也明白,这样想非常幼稚,解雨辰的意思他不是不懂,但让他什么也不做那也不可能。
怎么想都不可能!
比起心中的惶恐不安,只是普通割腕级别的疼痛根本不足为惧!
他已经很久没睡过一场好觉了……
——
解雨辰那张俊秀的脸上已经褶出不少皱纹,但依然能够看出年轻时候的雅韵,可此时的他竟然也到了要通知其他人交代遗言的时候。
已经到了古稀之年的秀秀第一时间就赶来了,可吴念只看了她一眼就不敢再看下去。
“难道吴念哥哥是嫌弃我变成老太婆了?”她故作委屈道。
“当然不是!秀秀妹妹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吴念急着辩解,而秀秀就如同当年一样笑了起来,“我开玩笑呢~”
搀扶着她的年轻女人诧异又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显然是不懂自家长辈为什么会与这个年轻人以兄妹相称,不过也没人会解释给她听。
偏偏这个时候解雨辰却拍拍他的手背开始赶人了。
“别在意了,小念,与其一直留意我这边,不如去关心关心你哥吧?你好好想想,已经错过了多少与他相处的时间?更不用说还有另外那两个家伙。”虽然态度很温和,但却用的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吴念的脸上连恐惧都破碎了一瞬。
他耳中变成了另一层意思:还活着的人就别来操心将死之人了。
当然,解雨辰本意肯定不会是这样,但这一定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包括秀秀。
于是,第二天,无邪收获了一只看起来气色还不错的吴念。
他没说什么,叹息着顺了顺吴念的发丝,在对方骤然发红的眼眶下捏了捏没多少肉的脸颊。
“阿念,欢迎回家。”
——
依然是十年。
兄弟俩之间相处的时间过得很快,偶尔还会遇上两位百岁老人的拜访。
吴念已经几乎没再去作妖了。表面上看,他似乎已经脱离了之前那个缺乏安全感的心理状态,又或许,比起转身去拼一拼那些毫无希望的馊主意,不如珍惜眼下不多的相处时间。
除了有些沉默寡言以外,他还变得十分粘人,在某天悄悄例行的魔眼检查时看到一抹噩梦的灰色以后便更是如此。
“哥……你的时间,不多了。”他说道,毫无隐瞒。
“到时间了吗?也是。”无邪也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却依旧平淡,“没想到那麒麟血竭的功效有这么强大,我竟然能活到这个岁数,真是不可思议。”
他的皮囊没有老去多少,但比起吴念那张二十来岁几乎毫无变化的脸还是有些差距。
那些有的没的的工作和道上的事情,他几十年前就抛出去了。吴家并不缺那个钱,他那会出去管事只是因为多一条人脉好办事,仅此而已。
吴念沉默了一下,“我现在也许有些能理解那群追求长生的人了。”
“?”
没等无邪出声警告,他继续自顾自道:“麒麟血竭没那么大用处,是我后来去汪家遗址复原了一些正常的延寿方法,用在了你身上。”
“实际上他们有的是邪门歪道的续命手段,但你绝对不会同意,所以我没有用那些……实际上就算有长生的办法,你肯定也不想吧。”
吴念站了起来走到窗边,这一刻,无邪竟然从他身上看到了些许当年张起灵失忆后的影子。
同样的与世间格格不入。
“如果不这样,恐怕你跟小花走的时间也差不了几个月。”
但当他转头时,这一异样感马上消失不见。
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想,不想让我的回忆里只剩那么点美好的东西。”
“你……”
“其实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如果我早点注意到这些,更早一点想到去找汪家的资料,是不是会比现在要好一些?”他没有给无邪回答的机会,“但我的理智告诉我,那不可能。我恐怕只会陷入更深的漩涡里去。”
“所以,现在就好。”
他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深深地看着此时有些无措的无邪,仿佛要把这一幕刻进脑子里去。
无邪消化了一下这一堆自白,最后终于松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没想到不知不觉间你已经……已经这么有见解了,真是太好了。”
“嗯。”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总归还是放心不下。”
“嗯。”
“别嗯了,你没有其他话要说了吗?”
“……”
“好吧……我知道你也很难过,但还是很抱歉,没办法继续陪你了。”
“……”
——
当南瞎北哑按照无邪遗嘱里的后手找过来的时候,吴念已经枯坐在墓前两天了。
“喂喂,呼叫念宝?我说,念念?”
当黑瞎子嘻嘻哈哈地打着招呼却没有得到应有的答复时,他就知道,事态指定是有点严重了。
他不得不换了一种严肃的语气:“喂,吴念。”
“难怪无邪还是不太放心,你之前都是装出来的?”
吴念终于有了动静,他缓慢而坚定地从地上站起来,活动着已然僵硬的四肢,将脸上的漠然慢慢转变成了平静。
“是与不是现在都不重要了,”比起从前,现在的他缺少了很多情绪起伏,“既然答应了,那我就要活下去。”
“不说这个了,你们来找我干嘛,有事?”
说完,他慢慢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却看得另外两人直皱眉。
——
一个又一个十年过去。
仅剩的他们三个人当年只是做了一个约定,约好每隔几年就要到一起聚一聚,并没有一直待在一起。
而现在,又到了汇合的时间。
这次的地点是黑瞎子临时决定的一家“听说很好吃”的小餐馆。
就刚赶到的吴念来说,大概用离家近来形容更靠谱一点。不过也没什么所谓,目的达到了就行。
他收了伞,入座以后朝着已经到了的张起灵点头示意,桌上一下子安静下来。
没有人讲话。
店老板乍一看还以为他俩是陌生人,甚至过来问了句要不要分桌。
吴念礼貌地笑着回答了他:“没事,我们是朋友。”
等陌生人一走,他脸上马上恢复了平静。
然而只一抬眼,他便与同样瘫着脸的张起灵对视了起来,而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看着门口发起了呆。
毫无疑问,张起灵正在打量他,并且无所谓被发现。虽然他不觉得有什么好看的,但为了避免麻烦,他不会问。
他默默将菜点好,连钱也一起付过了以后,黑瞎子才终于带着一身水汽姗姗来迟。
“哦哟,我们念念真是大人物了,都知道搞招待了啊?”
看起来时尚不少的墨镜仔流里流气地俯下身揽过吴念的肩膀,大开玩笑道,一边还想确认一下都点了什么菜。
“我只是不想干,不代表不会干。”
吴念把人从身上拍下去,耐不住大黑耗子根本没有脸皮这种东西,很快又重新缠了上来,还一直在他耳边逼逼叨,眉眼间难得多了许多无奈。
“点了你要的青椒炒肉,剩下的也没有你们不喜欢的菜,别嚎了。”
“好啊,你疑似开始往人精方向发展了哦?下次就该提防你来骗哥儿几个咯~”
黑瞎子乐呵呵地坐在另一个方向的凳子上,隐晦地跟张起灵交流了一个眼神,看到对方依旧微微摇头以后,差点忍不住想叹气。
接下无邪的委托简直就是他近百年来做的最亏本的买卖,没有之一!
但是没有办法,谁让这帮人是他兄弟呢?连人家遗愿都懒得去搭理多少有点……非常不合适了。
他坐下来,看了几眼手机消息就想往桌上一搁,突然发现另外两人竟然还在发呆,不禁更加牙酸。
“天老爷啊,老子到底遭了什么罪要遇到这俩大小哑巴??”
“我说念念,你手机呢?哑巴不喜欢带着出门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拿?”他大声控诉着,希望人多给点反应而不是真的像哑巴张那样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
所幸这会儿正值暴雨,馆子里没有其他客人,没有人被打扰到。
吴念眨眨眼,好奇似的看了一眼坐对面的张起灵,随后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来一部新手机。
“不带怎么付钱。”
他的语气十分正常,但听起来反而更像是在阴阳怪气。
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吴念似乎走出了阴影。
直到,聚会结束,三人在路口分别,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以后。
吴念撑着伞,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了一会,街上空空荡荡,很少有人喜欢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更别说散步了。
这氛围真适合自己。他想。
突然,他感觉到有人跟了过来。
哪怕是在瓢泼的大雨中,靴子踩在积水里的声音和雨滴击打在伞面上的声音都是异常明显的。来人没有掩饰任何动静,所以他停了下来,但没有回头。
真巧,自己还想绕个路回去找这人来着。
他忍不住垂下头,又有些长了的刘海微微遮住了脸上的表情,隐隐约约地直叫人看不真切。
“师父。”
来人停了脚步。
“你也要离开我了。”
明明两把伞现在正凑在一起,可吴念周身的氛围却像是世间独留他一人似的,孤独,痛苦,但已然麻木。
于是,黑瞎子上去打破了这个氛围。
“哈~你可真是个告死天使~”
他拍拍吴念的肩膀,“不过我早就知道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感觉有件事确实要向你坦白一下,所以就先过来咯~”
不曾想,吴念居然将他打的算盘推到了明面上来了:“你想让我做什么?”
真是越大越不可爱……明明这小子以前就算看出来也会装不知道的。
黑瞎子不由在心里缅怀了一下当年的时光。
“虽说是因为无邪拜托了我俩,所以这些年来我跟哑巴一直在评估你的状况……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没怎么想。”
吴念将他引到一处屋檐下避雨,那张脸上,从表情到语气,一切都是淡淡的,除了平静还是平静,毫无波澜。
“别啊,看在你师父我都快死了的份上,可怜可怜我,透露一点儿呗?”
这话就像是将一块石子丢进了如镜面一般的湖中,吴念脸上泛起波澜,最终扭曲成一个灿烂开朗的笑脸。
他的语气就像几十年前一样天真:“因为我哥认可了我向他描述的样子啊,那我当然要往那个方向努力~”
“其实我更想去他们的棺材里偷点骨灰出来带在身上,这样也能算是他们一直陪在我身边了。明明我都已经准备好了豪华隔间~”
“可惜不行啊,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去打扰他们……比起我自己不正当的诉求,还是更应该尊重他们吧?所以只能忍着了~”
“我知道,终有一天,就连你和张哥也都会一个一个离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都是讨厌长生的人,我不想折磨你们。”
“只是凭什么只有我能活这么久呢?感觉能一直活到世界毁灭吧~”
他原本清澈的蓝眸仿佛掺了墨水,变得幽深又黑暗。黑瞎子看着他将手掌伸入雨中,再收回来时,掌心却依然干燥,那些雨滴完全避开了他的手掌。
“你看,这还是人类能做到的事吗?”
“……”
黑瞎子差点哑口无言,但,他是黑瞎子。
“当然可以——”
他同样将手放到雨幕中,不同的是,他将手收回来以后,往吴念身上擦了好几下,顺便还揉了揉吴念的头发,“你看,这不也干了吗?”
“?”
吴念比了个oK的手势,将那副仇视世界的样子收回了“人类”壳子里,“真是说不过你,所以不提这个了,你就直说吧,要我干什么?”
“没办法,我也没想到竟然是你先把我送走啊~你不会之后偷偷发疯吧?”
吴念难言地看了他一眼,完全不想说自己已经发过癫了。
“我早就想好了,不过就是麻烦了点儿……好徒儿,等为师变成了灰,就麻烦你把那些东西随便抛洒在哪里吧,山川湖泊草原,随你,就算你想偷偷留一点我也没意见~”他将双臂搁在后脑勺处,随意道。
“……”更一言难尽了,这是什么新型挫骨扬灰吗?
——
吴念最终还是答应了黑瞎子的要求,甚至为此十分尽心尽力,全国上下都跑遍了。
越是这样到处走过以后,他越是平静,这也是黑瞎子的目的之一。然而,因为算盘声太响,吴念终究还是没有完全如了他的愿。
自己那好师父目的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想让他放下过去,通过这个方案重新融入新的社会中去,但他不想,也不愿,更没有必要。
而且,在这期间,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
最后的独苗苗张起灵也走入了张家古楼,再也没出来。
吴念看着被某个小张送过来的黑金古刀默然无言。
“真是的……”
张起灵没有任何留言给他。
他无数次想过干脆一起下去陪其他人,那样更轻松,可如果真有另一个世界,其他人或许会恨铁不成钢地骂他的吧。
换做以前的自己,哪还管那么多三七二十一的,先死了再说!
可惜现在,必须要活着啊。
想到这,他脸上不禁泄露出一丝笑意。
那么,为什么事到如今却改变了想法呢?
……其实并不难猜,他只是将这一切当做了惩罚,是迟来的,幸福的代价。
而且,如果连他都死了,那以后就更加不会有人记得他们之间的故事,那无邪他们就是真正的从世界上消失得了无痕迹了。
现在这样就很好,起码他还记得。
他就是他们存在过的证明。
……
只是,他真的能撑住吗?
——
好像,不太能。
高估自己了。
已经不记得自己游荡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年,也许又是十年?时间对他来说已经变成了一串可有可无的数字。
吴念执拗地如同幽灵一般游离在远离城市的各个村镇中,越发产生了一种对所有事物的倦怠。
啊啊,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说到底,从一开始,他就是装的嘛,他怎么会那么豁达呢。
既然如此,果然还是找个地方窝着就好了~
他又花了些时间收集了他相识的所有人相关的物品,重返了长白山。
青铜门里可真是个好地方,就让他一个人待着,沉浸于过去吧~
哈,说到底他现在真的还是人吗?明明已经很多年都没吃过东西了。
算了,不重要了。
他将带来的东西一件一件摆好,三叔已经破破烂烂的人皮面具,二叔的扳指,父母的衣物,胖子后来新买的摸金符,云彩的银饰,解雨辰的一件戏服,秀秀的金步摇,无邪的笔记和大白狗腿,黑瞎子的墨镜与刀枪,张起灵的黑金古刀。
遗憾的是潘子几乎没有什么自己的东西,他也不太了解曾经手底下那小伙计的喜好,只能给一人做了一个牌位。
他指尖泛起金光,依靠着收集到的物品轻轻一划,所有人都活了过来,原本死寂的青铜门内瞬间变得吵吵嚷嚷的,就像所有人都未曾离去似的。
他自欺欺人地看着那些曾经的幻影,看着他们对他说:“这不是你的错。”
此刻的光景,真是个美梦。
他会一直活下去,活到世界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