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铜不想插手太多。
许是大夫开的药管用,四五天后,钱凤萍终于恢复精神头了。
点心大赛即将正式开始。
傍晚,吴东家来过一趟,说要赴宴,和其他点心铺的东家聚聚,问他们去不去。
方铜婉拒了。
想也知道,晚上这顿饭不是好吃的,同行是冤家嘛。
他媳妇只是来拿头名的,不是来虚情假意应酬的。
应酬这事,还是吴东家合适。
吴东家也不强求,不去也好。
方铜到底是九品官,虽品阶低,也是士,而他们做生意的,赚的盆满钵满,背地里再有人脉,面上却只是商。
士农工商,生意人到底差一筹。
钱凤萍这时候姿态高点,有好处。
两口子一起逛京城去了,当然,京城太大,他们只能在小院附近的朱雀大街逛逛。
朱雀大街已经是京城顶热闹的街。
街道两旁的商铺,挂着红红的灯笼,形成一条河流般,映着人间百态。
钱凤萍看着,不由恍惚。
温热的触感从手心传来,方铜不知什么时候贴过来。
他一本正经:“人多,别走丢了。”
钱凤萍抿嘴一笑,她也没收回手。
难得身边没孩子们,他们也能过下两口子的生活。
两人手牵手招摇过市,偶尔有路人目光奇异看过来。
方铜就瞪回去,理直气壮:“看什么看,我媳妇,户籍都上一处的,你有吗?”
路人长长“切”一声,当谁没媳妇呢?
“炸酱面,倍地道的炸酱面,老皇城独一份呦!”
爽朗夹杂独特腔调的吆喝声传来。
方铜拉着媳妇过去,要了一碗面,不是舍不得花钱,要留着肚子吃别的。
一碗面端上来,上面一层是黄瓜丝,萝卜丝,木耳丝,豆芽,黄豆。
最中间也是炸好的酱,用筷子拌开,香味直接传传来。
钱凤萍尝了一口:“嗯,面筋道,主要还在酱上,不知道怎么熬的。”
要知道法子,她也能做,回去做给孩子们吃。
两口子岁月静好吃面,而暗地里有人就没这份心情。
“应该在来京路上动手,现在人到了京城,更没机会了。”
“哼,那淮安府的林大人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了,居然插手此事,暗中派人护送,否则姓方的到不了京城。”
除了林大人,还有一股不明势力。
在进京前还偷袭他们,他们死了十几个兄弟。
众人想到这里沉默下来。
最后有人说:“急什么?京城这地方,我们不能暗杀,有的是明面上法子处置他们,只管等主子吩咐便是。”
入京头一天,他们就通知背后的主子了。
天子脚下搞行刺,可不是闹着玩的。
且方铜运气好,成了九品官,他们动手就成了杀朝廷命官。
皇帝哪怕为了维护朝廷的威严,也一定彻查到底。
京兆尹又不是吃干饭的,顺藤摸瓜查到他们不难。
所以,哪怕到京后林大人的人退走了,另一股护着方家的势力也没踪迹,他们都不敢动手。
方铜两口子对危险一无所知,倒不是他们不警惕,实在是认知限制眼界。
他们觉得二哥就是去战场救人,打仗,对朝廷是好事,哪能想到有人为了利益,也是见不得这般好事的。
吃完面,两口子继续溜达。
京城的宵禁比淮安府还晚,这个点,街上人来人往,热闹的很。
一片嘈杂声中,清雅的琴音传来。
方铜抬头望去,只见前方有座二层小楼。
阁楼上,有三位戴着面纱的女子,素手弹奏。
“好!”
“三位姑娘不如把面纱摘了,也让我们一睹芳容!”
“这琴曲倒是精妙,我怎么从未听过?”
楼下围了一群人,叫好声、打趣声不绝于耳。
酒楼的掌柜终于站了出来,他笑盈盈朝着四方拱手。
“承蒙各位关照,今日我望江楼以音会友。”
“凡有精通音律者,可上台一试。但凡参与者今日来望江楼吃饭,都能打八折。”
“若有人能超过三位姑娘的,今日直接免单!”
“倒是有趣,读书人哪个不学君子六艺的?恐怕今日来吃饭的人不少,掌柜的要出血本了!”
有公子拿着折扇,凑趣。
掌柜朝他拱手,客气道:“亏与赚都无妨,今日以音会友,为的就是结交四方才俊。”
“说的好!在下不才,学了吹笛十年,倒想领教一番。”
有人捧场,望江楼周围更加热闹了。
方彤津津有味看了会,拉着媳妇要往别的地方挤去。
这要是闺女儿子在,还能让他们上台试试。
可惜了,等下回吧。
还没挤出两步,钱凤萍感觉不对,手里被人塞了一个纸条。
她左右张望,竟是找不到塞纸条的人。
她拉了拉方铜的袖子。
“咋了,媳妇?有人踩你脚了?”
“不是。”钱凤萍不动声色将纸条递给他。
方铜打开,上面只有几个字。
“望江楼包厢一叙。”
落款只有一个蒙字。
蒙将军府的人,怎么偷偷摸摸的?
早在到京城当天,方铜就打听出来蒙将军府在哪儿,往里边送了帖子。
可将军府一点表示也没有,再加上钱凤萍病了,他一时就没顾上这些。
看完,方铜下意识将纸揉成一团,缩进袖子里。
“去不去?”
钱凤萍压低了声音问。
他们一早就想好了,要拜访将军府。
现在将军府的人主动露面了,就是行事鬼鬼祟祟的,透着怪异。
该不会是有人冒充?想要算计他们吧?
可方铜不过是九品官,有什么值得人算计的?
京城这地方,可不缺达官显贵。
“去。”方铜皱眉道。
就凭自家二哥和蒙将军府关系匪浅,他就得接触将军府的人。
两口子就往人堆里挤。
望江楼被里里外外围了三层,暗中盯梢的,也想跟着进去。
可人太多,一个错眼,就看不见方铜两口子的身影。
“人呢?”
“好像进去了,不用担心,后门也有我们的人,等他们出来还能跟上。”
两个暗卫窃窃私语。
方铜才进去,要了一壶酒,正打算打听蒙家人在哪个包厢,就直接被引上了二楼。
二楼雅间,正是三位女子弹琴的阁楼。
只是外面有帘子挡着,帘子后还放了一张大大的屏风。
任窗外的人怎么看,也看不到屏风之后的。
屏风后,坐着一位年轻姑娘,约摸二十岁左右,一身红色戎装透着干脆利落,只是眼神中有藏不住的愁绪。
包厢门打开,方铜两口子被引进来。
蒙岚下意识站起身。
等小二退出去,关上门,她才曲膝行礼。
“见过方大哥,大嫂!”
方铜连连摆手:“不用客气,您是?”
“小女蒙岚,蒙将军之女,也是方银是师妹。今日在此见兄嫂,实属无奈,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蒙岚面上带着愧意。
方铜两口子对视一眼,不太明白,大将军闺女和他俩这么客气干啥?
他俩就是平头百姓。
呃,不对,方铜是九品芝麻官。
“蒙小姐,您实在太客气了,能抽空见我们,就是我们的荣幸了。”
方铜赶紧赔笑。
“方大哥,您不必与我太过生疏,我和师兄关系亲厚,师兄还为救我父亲上了战场,我们两家说是世交也不为过,您大可以自在些。”
蒙岚伸手,请他们入座。
她话这么说,到底第一次见面,身份摆在那儿,方铜两口子还是很注意的。
双方寒暄了会儿。
方铜还是没忍住,试探问蒙将军情况,还有二哥的事。
蒙岚沉默了会儿,摇了摇头。
“并没有书信往来。”
“二十天前,有奏折进京,说我父亲被救出来了,但中毒昏迷,一直不醒。”
“我母亲得知消息,着急下病倒,家中一时没了主事人,由小女勉强支撑。”
“偏有人盯上了将军府,我察觉他们不怀好意,却找不到根由,只能行事越发小心。不敢在将军府见你们,今日才借着望江楼找到了机会。”
蒙岚叹气,秀气的眉头微蹙。
望江楼是她暗地里的产业,否则,她也不会选这里。
方铜听的云里雾里:“不是,蒙将军中毒,不应该送回京城治疗吗?”
“我父亲中的是小南蛮奇毒,只有他们能解。小南蛮借此提出休战,让,让我和亲,就给父亲解毒。”
蒙岚苦笑。
对方是设了局,环环相扣,针对的就是蒙家。
“哎呦,蒙小姐,您可不能去啊。他们那么阴险,说话哪能信?”钱凤萍忍不住提醒。
蒙岚点点头。
事实上,身为将军府独女,她知道的更多。
不管她答不答应和亲,于父亲来说,都是大难。
她不答应,父亲不能解毒,恐怕有生命危险。
她答应,朝廷重将之女和小南蛮有关系,那皇帝还敢重用父亲吗?
父亲这个将军,就算是废了大半了。
再者,这事也不由她做主,最后怎样,还得皇帝决定。
“那是什么人盯着蒙家?蒙将军官场上得罪的人?”方铜眉头紧锁。
蒙岚点点头,又摇头。
“或许有吧,还有纯粹觉得有利可图,把我父亲拉下来,他就能往上走的。还有赞同和亲的,认为打仗劳民伤财,得不偿失的人。”
朝中大臣各怀心思,都有各自谋算。
而将军府现在等于被放在火上烤。
有希望火越烧越大,拼命添柴的,有煽风点火的,还有想办法灭火的,还有怕被火星子波及的。
这其中是敌是友,就连蒙岚都不敢肯定。
方铜听的后背发麻。
初入官场,不对,刚当上官,还没来得及在官场摸爬滚打的小菜鸟,只感觉到水深。
太深了,他一不小心容易被淹死的程度。
“蒙小姐,我们能帮你什么吗?”方铜还是问出口。
蒙将军府这样,顾及他二哥在边关过得也不咋地,都是一条绳上蚂蚱,他得想办法啊。
“什么都不用。”蒙岚侧头,看向屏风外,若隐若现的琴女身影。
“此时,一动不如一静。我们只要守好自身,不让人抓了把柄就行。”
“至于别的,我相信师兄,相信父亲。”
方铜张了张嘴,想说,他不相信他二哥啊。
二哥是能以一挡十,但他以前脑子不好使。
现在治好了,也没他聪明吧!能干啥啊?
可再一想,他一个九品芝麻官能帮上啥?啥情况都摸不透,只怕被人当了棋子。
方铜握紧拳头,近来当官的兴奋,在眼下的无能为力中消散一空。
“方大哥,我告诉你这些,因为有人盯着蒙家,就有人盯着你们。”
蒙岚直言不讳。
“你们要小心啊。”
其实早在方银出京前,她就提过,把方铜一家接进京,到府上。
有将军府的亲兵一起保护起来,可不知道为什么,方银拒绝了。
他似乎很有把握,三弟一家不会出事,不会被影响。
而现在,方铜他们还懵懵懂懂进京了。
把这潭水搅和的更浑了。
方铜不傻,听完蒙岚先前的分析就猜到了。
背后那些处心积虑的人,算计蒙家,蒙将军中毒倒下了,现在打头的就是二哥。
他们盯着二哥,就会注意到自个。
蒙岚心有顾忌,不好在望江楼待太久,本想给方铜留些金银。
她知道,师兄家境一般。
可方铜拒绝了,还没穷到那份上。
临别前,方铜还是表示:“蒙小姐,我没啥大本事,但咱两家关系在这,真有啥,我肯定帮忙。你要是有用得着我地方,只管来找。”
万一这姑娘被逼得,想逃婚啥的呢。
“多谢方大哥。”蒙岚展颜一笑,又朝着钱凤萍点头示意,这才走的。
她走后不久,方铜两口子也离开了。
一出望江楼,方铜觉得浑身不自在,感觉满大街都是坏人。
指不定哪个就是想害他的。
但他还是克制住左右张望的冲动,紧紧拉着媳妇的手,愣是又逛了小半个时辰,才回去小院。
回了家,两口子大门紧闭,房门也拿东西顶上。
想说话来着,但方铜觉得不对,他听闺女讲过话本子,里面的人飞檐走壁,还能趴房顶偷听啥的。
他得谨慎。
“咳咳,媳妇,许久不练字了,你看看我写的咋样?”
钱凤萍同样紧张,她探过头来。
纸上写了:京城不安全,淮安府恐怕也不安全,周老让枝枝住周宅,只怕为了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