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洵虽有疑虑,但看到沈亦行和秦念淑二人都坐下来吃饭了,那想必师父那边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欸……不对。
那小孩儿呢?
沈亦行来的时候带着的那个小孩儿去哪了?
“小碗儿……”
那小孩儿正怯生生地跟在江挽身后,声音细若蚊蝇。
尽管此时的天气赤脚走路并不寒冷,但这样的习惯终究不好。
她明明已经十岁了,可身形看上去竟与六岁的赵玉洲相差无几。
两人缓缓走进江挽的卧房后,江挽温柔地拍了拍床铺,示意她坐上去。接着,取过一床薄薄的被子,轻轻地盖在了她的双脚之上。
“沈亦行不给你买鞋穿吗?”
江挽一边轻声询问着,一边走到炉子旁,将上面一直温着的热水小心翼翼地倒进了一个木盆之中。
随后,她又从抽屉里取出一条洁白的帕子,轻柔地沾湿后,开始仔细地擦拭着池愿的小脚。
“有买的,我不喜欢。”池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并非是鞋子不好看亦或是不合脚而不喜欢,而是讨厌被鞋子束缚住双脚的感觉。
江挽抬起池愿的一只小脚,那原本应该娇嫩白皙的脚丫上,布满了一道道被石子和树枝划伤的细小伤痕。
这些伤痕纵横交错,有的甚至还微微渗着血丝,看起来令人格外心疼。
只听得“啪嗒”一声轻响,一滴晶莹的热泪毫无征兆地从江挽的眼眶滑落,滴落在池愿的脚背上。
泪水仿佛带着无尽的悲伤与怜惜,瞬间在池愿的心中掀起一阵涟漪。
“不疼的、也不冷,不要哭。”
池愿见状,急忙将身体往前探去,伸出双手轻轻捧起江挽的脸庞。
那双眸中盈满了愧疚与心疼之情,再也不见往日那熟悉而温暖的笑意。
明明小碗儿以前最爱笑的。
是在田野间尽情驰骋、欢快如风般奔跑的小碗儿;是面带微笑与左邻右舍闲谈家常的小碗儿;是用童言稚语把爷爷奶奶逗得眉开眼笑的小碗儿。
更是双颊绯红,说着长大以后要嫁给秋哥的小碗儿。
“为何不喜欢?”江挽询问道。
听到眼前人如此发问,池愿不禁蹙起秀眉,稍稍沉思片刻后,便从身旁的水盆中缓缓伸出一只脚丫子,踩在了木质的地板上,紧接着轻声回应道:“踏实!”
穿上鞋子之后,仿佛就在自己与广袤无垠的大地之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令她烦躁且不安。
唯有当赤足直接接触到地面之时,那种脚踏实地、安稳可靠的触感方能给予她深深的归属感。
江挽闻言,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伸出手将那只已经探出的小脚擦拭干净,又重新放回温暖的被褥之中。
“当初……是如何逃出去的?”江挽问道。
“阿娘。”
池愿的眼神渐渐变得黯淡无光,思绪也被拉回到了那段回忆里。
那群凶神恶煞之人闯入村庄的那一日,是他爹池诉雨毫不犹豫挺身而出,挡在了妻女面前,催促着白逐湘带上年幼的池愿先行撤离。
可仅凭他一己之力,又怎能抵挡住来势汹汹的一群高手?他一人所能拖延的时间实在太过短暂。
而白逐湘自生下孩子以后,就元气大伤,想要带着孩子逃跑,属实难于登天。
她抱着年幼的池愿一路奔逃,最终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已然无路可退。
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身前步步紧逼的敌人。
白逐湘没有丝毫犹豫,迅速从体内取出自己的妖丹,将其轻柔地放入了池愿身体之中。
做完这一切后,她紧紧地闭上眼睛,用双臂牢牢抱住女儿,示意她不要怕。
而后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
幸运的是,池愿活了下来。
不幸的是,世上再无白逐湘。
江挽低着头,声音颤抖地说道:“栖花里那日……是我的错,没能认出你。”
池愿只是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安慰道:“没关系,没关系。”
时光流转,岁月变迁,她依然如当年那般总是轻易地说出那句:“没关系没关系。”
待江挽情绪稍稍稳定后,池愿眨了眨眼睛,开口说道:“暮商宗。”
江挽闻言,不禁感到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萧济世。”
江挽顿时皱起了眉头,有些惊愕地追问道:“你是说那群人里,还有暮商宗的萧济世???”
池愿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她自生下来就和那些正常的小孩儿不一样。
一般来说,寻常孩子要长到三岁之后才能逐渐产生清晰的自我意识、明辨是非。可她几个月大的时候,就已经有自我意识了。
她能准确地分辨出哪些事情可以去做,而哪些又是绝对不能碰的红线。
不仅可以明白周围人所说的话是何含义,还很会察言观色,轻易的感知到身边人的情绪。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她猜测这可能同她的母亲白逐湘有关。
可白逐湘已经离世多年,纵使有许多问题想问,也无从问起了。
所以,对于萧济世的那张脸,她这辈子都不会忘。
那是突然闯入她家院子的领头人,那张脸,即便是历经岁月沧桑变迁,也始终如一地烙印在她的心底。
后来某一天,她在街头行乞之时,见到了那个人,他就坐在轿子里,掀起帘子同马车外的人讲话。
许是他杀的人太多,虽然看到了一直盯着他打量的池愿,也没有起任何疑心,甚至走的时候还让车夫扔了几块碎银给她们。
那时的她既恐惧又兴奋,但好在理智占了上风,并没有莽撞地冲上去找事儿,她知道那无疑是以卵击石,所以她只是默默低下头捡走了一块碎银。
江挽稍稍思考片刻后问道:“这件事儿,你有没有跟其他人提起过?”
池愿毫不犹豫地摇头回答道:“没有。”
“也没同沈亦行提过?”
“嗯。”
“做得好。”
江挽欣慰的摸了摸池愿的头,并叮嘱她有关村子的人和事切记不可告诉任何人。
被夸的孩子羞涩的低下了头,再抬起头时,有些期待的问道:“留下......可以吗?”
她想留在江挽身边。
“现在不是时候,再等三年,你如今待在玉沙会更安全一些。”
江挽又何尝不想把她养在跟前儿照顾,但三阁并不是好的藏身之处。
“没关系没关系。”她不想江挽为难。
“饿不饿?”江挽想到这孩子还没吃饭。
“桂花糕。”
“好。”
“秋哥……”
她一直记得记忆中的那两年里,江挽日日都会站在银杏树下等一个叫秋哥的人回来。
“不等了,等不到了……”
江挽苦涩地笑了一声,转身将桌子上的桂花糕端了过来。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估摸着秦念淑等人用完晚饭的时候,江挽才将后院儿的门打开,让池愿悄悄地溜出去。
“沈峥渡你认识吗?”
饭后,秦念淑散步消食儿的时候,问到身侧的沈亦行。
“听过,不过……他似乎并不插手江湖之事。”
“隐世高人啊?”
沈亦行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思索之色。
要说起沈峥渡此人,他平日里虽不插手江湖之事,但却又和各路江湖人士有所往来。
若仔细盘算起来,那人其实有半只脚是踏进了朝堂之中,因为据玉沙查来的消息,那人私底下是替宁王办事的。
如此一来,顺着这层关系再细细梳理下去,一元宗背后真正的东家极有可能便是宁王。
那这可就有意思了,外界所传,宁王向来都是个闲散自在又毫无夺权之心的王爷。
试问哪个没有野心的王爷会绕过南宫世家再创建一个新的门派?
一旁的秦念淑突然撇了撇嘴,不耐烦地说道:“你们这些人心眼儿多得像蜂窝一样,整天这么弯弯绕绕的,让人看着心烦。”
说着,她脚下的步伐明显加快了几分,并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沈亦行,示意他不要再跟上来了。
可沈亦行显然没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刚要向前走的时候,就听那人说:“沈哥,我如今都要嫁做人妇,你就别再对我死缠烂打、纠缠不休了!我可不希望因为你而让我的萧郎心生醋意!”
听完这番话,沈亦行整个人停下了脚步。
她在说什么?
是眼瞅着婚期一天天临近,高兴过头了所以开始胡言乱语了是吗?
当秦念淑回到后院的时候,除了桌上那一盘吃的只剩渣渣的桂花糕以外,什么可疑地人都没看到。
“我说你怎么不去吃饭了,敢情是背着我们加餐了。”
“哎呀,忘了给你留一块儿了。”
江挽嘴上虽这么说,但脸上可没有一丝愧疚之意。
“少装!”秦念淑才不信这人是真的忘了给她留。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纷纷扬扬地落在大地上。
方震心情大好地走进校场,当经过那三人的席位时,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正昏昏欲睡的温如玉身上。
只见温如玉双眼紧闭,脑袋一点一点的,仿佛随时都会睡过去一般。
方震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怒气,平日里当着自家人的面这样毫无体统也就算了!
可今日有那么多外来的客人即将落座观赛,他居然还敢明目张胆的睡大觉!
方震狠狠地瞪了一眼温如玉,然后迅速给身旁的傅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将温如玉叫醒。
傅霖收到指令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走到温如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睡了,比赛就要开始了。”
温如玉却毫不领情,他猛地一下拍开了傅霖的手,嘴里嘟囔着什么,然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傅霖见此情形,不禁苦笑一声,凑近温如玉的耳朵低声说道:“师父,我这次只是拍拍您的肩膀,要是您不醒,下一次拍的可就是你的脸了……”
话音未落,只听温如玉突然怒吼一声:“小兔崽子,你敢!”
傅霖看他精神了,就赶忙向后退了几步,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不敢造次。
与此同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打眼一看,是江洵一路小跑着赶到了校场。
眼下的他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
江挽见到他这般模样,不由得皱起眉头,“怎得才来?瞧你这满头大汗的样子。”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递给江洵,示意他赶快擦擦汗水。
江洵平日里可最是守时了,尤其是这种大事儿一般都会提前到,除非是路上有什么突发情况耽搁了。
“桂花糕!热乎的!”江洵像献宝一样,从怀里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江挽桌前儿,生怕碎了。
他同秦在锦、蒋曌三人老早就起床跑山下去吃早饭了,回来的时候路过思糕坊还不忘给江挽带一份糕点。
江挽看着眼前的桂花糕,呆愣一会儿,忽的垂眸笑了,只是那笑并非只因感动,还掺杂着一丝无奈。
这一切自然被不远处的傅霖尽收眼底,可他也只能看着。
又是一轮紧张刺激的抽签开始了,众人都屏住呼吸,等着公布四人手中纸条上的名字。
而第一场比赛,就是主阁的姜南同二阁的陈最。
温如玉倒乐得自在,左右这四人中,没有一个是一阁的,那谁输谁赢,都与他无关,于是趁着方震正同人说话的时候,他又慵懒的坐回到椅子上。
只见主阁这边缓缓走上台来一位身姿飒爽、英姿勃发的女子。她高高束起的马尾随风飘动,一身利落的装扮更是凸显出其干练的气质。
此女名为姜南,乃是三年前入阁的弟子之一。虽年纪轻轻,但实力却是不容小觑,此次也是她首次参加弟子大会。
姜南手持一柄细长的银剑,剑身通体闪烁着耀眼的银光,仿佛散发着丝丝寒气,让人不寒而栗。
而站在姜南对面的,则是来自二阁的陈最。
说来也巧,这陈最与乔决是同年入阁的弟子,如果按照辈分而论,姜南或许还得尊称他一声师兄。
只可惜,相比于乔决那八面玲珑、处世圆滑的性格,陈最可就要木讷许多了。
正因如此,二阁的其他弟子对他并不是特别亲近,自然也就很少有人愿意围在他身边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