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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流言闹得沸反盈天,起因莫过于一大奇闻。

刚殡天的病猫皇帝诈尸了!

然后又因行宫走水,被活活烧死了!

这个死了重活,活了重死的传闻实在离奇,很快震撼了街头巷尾。

百姓素来对解释不了的事诸多演绎,公仪赫律当年所为并非密不透风,因此连着他的名字说的最多的,就是“报应不爽”四个字。

而若是对这个“报应不爽”感兴趣,只需随便找一间茶馆,就能听说书人讲明白其中的来龙去脉。

话说,二皇子不等老子凉透就上位,结果被诈尸的老皇帝直接下了大狱。

接着没几天行宫一把火,直烧的宫里没了管事的。

朝堂大乱,群龙无首,一直代理政事的太傅大人容衍,一身官孝监了国。

说来这太傅出现的时机也甚蹊跷,有人亲眼看到行宫大火那日,他从行宫里出来,锦衣华服,形如鬼魅。

圣上薨逝疑点重重,皇室宗亲流言汹汹,攻讦四起。

这韬光养晦的太傅大人,忽地一改往日性情,异行者贬,异言者罪,变作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乱臣贼子。

几日内人心惶惶,连外城的百姓都纷纷议论,大雍这是不是要改姓时,被远封善磲城的大皇子公仪灏,突然班师回了朝。

公仪灏带着禁卫军包围了皇城,手持当时亲封的谕令,当庭怒斥佞臣容衍祸乱朝政,假传圣旨。

当日以封地善磲的名义,将他调离盛京,不过是为了太傅自己的狼子野心。

随着这封假圣旨落地,这个光风霁月的太傅大人,其虚伪面貌终于昭然示众。

当年公仪赫律夺权,容衍为求苟活,迅速摒弃旧主,攀拢新王,从大皇子太傅,变做了二皇子的太傅。

大皇子既然身残,被他看做扶不起的阿斗,所以这些年,他一副身心尽数栽培了二皇子,只盼有朝一日登顶帝师。

谁料,这一出死而复生的大戏,直接让他多年汲营竹篮打水。

故而容衍不甘错付,便放火烧了行宫,直接来了个弑君篡权。

顺便,二皇子出身也公之于众,乃是一不知哪寻来的山间弃婴,并非什么皇室血脉。

而大皇子公仪灏,竟是在先帝灵堂大火中失踪的小太子,这些年隐姓埋名,忍辱负重,只为一举涤荡奸佞。

一番力挽狂澜后,容衍当庭伏罪,被判枭首。

公仪灏顺利执掌大权。

除了门阀世家关心其中因果,大部分人都听的云里雾里,只道如今公仪灏上位是众望所归。

名正、言顺。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太子殿下虽有身残,但如神临世,恰如其父当年风姿。

天佑大雍。

这一段“圣主有后,卧薪尝胆”的新鲜话题脍炙人口,在茶馆酒楼里正是口口相传的时候。

祝筝在茶楼听见这几日发生了什么时,以为自己听岔了名字。

她抓住一旁的说书人,问他刚说的故事里“被判死罪的谋逆奸臣”是谁?

“太傅容衍啊。”

说书人笑道,“姑娘,我看你在这站了这么大会儿,怎么全都白听了?”

天上白日恍恍,祝筝被晒的眼前虚晃,踉踉跄跄地往祝府跑。

祝府门前正值鞭炮齐鸣,祝老夫人站在青烟中喜气洋洋地咳嗽,见着祝筝连忙招手。

“你这丫头又跑哪去了?新皇登基,你姐姐也快要临盆了,圣上要接我们商量封后事宜,宫车已经等我们大半天了。”

自上次在这个门口一别,不过月余,祝筝再没听过容衍的半点消息。

朝廷动荡,他肯定又会忙起来。

她想着,没消息或许也是好消息。

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是等不到任何消息才忍不住去街上打听,却听来这样一个晴天霹雳。

祝筝脸色苍白无光,抓住祖母的手都在颤抖。

“他在行宫里对吗?他那么聪明,肯定在筹划什么不得了的事,不可能是他们说的那样……”

祝老夫人见祝筝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谁?”

“对,阿姐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祝筝语无伦次道,“我们进宫,现在就进宫,肯定还来得及……”

宫车出发时,祝筝的思绪还飘在空中,以至于前面的马突然发狂时,她还在出神。

凄厉的马鸣声灌入脑中,马车突然疾驰而出,失控要往城墙上撞的时候,一旁的祝老夫人突然一个扑身,把祝筝紧紧抱在了身下。

祝筝两眼一黑,最后想的是……这好像是祖母第一次抱她。

不多时,聂如柯率卫队赶到,只发现了一地马车的残骸,地上两个昏倒的人紧抱在一起。

祝老夫人摔断了胯骨,回到府上养伤时高烧不退,一直说胡话。

祝筝守在病床边上,被她紧紧抓着手,听她说了很多声“对不住”。

不知道在说对不住谁。

三日后,祝老夫人重伤不治,撒手人寰。

皇帝驾崩是为国丧,全国上下皆要挂满白幡,而祝府门楣上挂的,像是遍地白菊花中的毫不起眼的一朵。

灵堂里,鸣翠端来一碗粥,跪在一旁。

“小姐,稍微吃点儿东西吧,再这样下去人要垮了……”

祝筝呆坐着没动静。

鸣翠语带哽咽,“小姐……你要是病倒了,府里就真的没人了……”

半晌,祝筝接过碗,舀起粥木然地硬塞进嘴里,喉咙里像塞着一团棉花,吞不进,咽不下,但她还是努力吃着,直到再塞不进一粒米,俯身在一旁猛烈地咳嗽起来。

鸣翠见状落泪,还想说什么,只见祝筝擦了擦脸,面色如纸地摆了摆手。

“鸣翠,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偌大的灵堂里停着一口漆黑的棺木,一个形只影单的孤女在烧着纸钱守灵。

月色洒下一地惨白,照在她一身白衣上,像是披上了一层寒霜。

细想这几日发生了什么,祝筝竟觉得恍惚的很,乌黑的眼睛泛出干涩的空洞。

她一个人操持了丧事,描了新的牌位,放进祖母念叨了一辈子的祠堂里。

她只记得一生下来,祖母就是祖母了。

周氏还在的时候,祖母常挂嘴边,自古慈母多败儿,她对祝轩祝隆也不谓不严格。

只是后来祝轩意外夭亡,她把补足的心思放在了祝隆身上,矫枉过正,一路养到了无法无天。

她这个老太太,一辈子都活在“愧对祝家列祖列宗”的诅咒之下。

甚至,她都不姓祝。

祝筝写灵牌的时候才知道,她姓顾,叫顾月娥。

描完这个略显陌生的名字时,祝筝忽然记起一件极小的事。

幼年时她在满廊下玩,或许是祖母那日心情好,或许是因为别的,总之见祝筝拿了一把黄绒草,就忽然把她叫到了身前,教她拧花扣。

“顺指尖,绕两穿,井字并成小花篮。”

她边教口诀,边讲自己做孙媳妇时的事。那时祝府还没发家,她常坐在灯下用黄绒草冒充金丝,做金花盘扣,再将衣裳浆洗的板板正正,一颗一颗缝的牢牢的。她希望她的夫君体面干净,即便官低一品,站在任何豪门贵户里的郎君面前,也不要因为罗裳觉得逊人一筹……

秋风吹,树影动,祝筝忽然站起身,去廊下拔了一把黄绒草。

“顺指尖,绕两穿,井字并成小花篮。”

她拧了一捧金丝花扣,放成一排,排在了顾月娥的棺木上,然后开始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祝府待着是没教人那么自在,祝筝也受过不少皮肉之苦,但她从来没敢诅咒过祖母半句。

甚至在年夜祈福时,她还真诚恳切地求过菩萨娘娘,一定要保佑她的祖母长命百岁。

因为祝筝心里明白的很,只要有祖母在,祝府才是她们的家,即便是她们没那么喜欢的家。

祖母不在了,这样的家便也没有了。

厚地高天,来路茫茫。

从此,便再无安身立命之地了。

月色迷蒙,门外白缟晃动,灵堂之上忽然起了些声响,祝筝刚一抬头,就被个人抱在了怀里。

隔着泪眼望过去,朦胧间以为在做梦。

“阿姐……”

这几日,她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一个苍白无力的噩梦。

梦醒了,就会发现她还在听箫苑的小凉亭里,抱着一本游记睡着了。

祝清擦她脸上的泪,“不怕,还有姐姐在,筝儿不怕……”

祝筝哭的更厉害,还不待她伸手回抱,姐姐忽然被人拉开了。

公仪灏站在一旁,一身气势压人的龙袍,身后跟着十几名宫人鱼贯而入,送了不少悼念的挽联进来。

这是一国之君垂临的排面,祝筝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口中。姐姐马上就要临盆,受不得半点刺激,祝筝连哭都不敢再哭。

祝清只待了很短的时间,尽了为人子孙的孝道。

很快,宫人们扶着姐姐起身,分开了她们姐妹。

“我在宫里一切都好,不要操心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姐姐一定会来接你的。”

这样的话,祝筝已经不像从前那么相信了。

她看向姐姐被架走的身影,一身华丽繁复的宫装拖在地上,离她越来越远。

祝筝忽然感到很害怕。

前世入冬时,朝廷纷乱,祝府那时已是飘摇,祖母就在那时候忧思过度,患病去世了。

今生虽有不同,但结局犹然如此。

虽然公仪休已经被下入大牢,故事好像变了,又好像在提醒着她,一切挣扎都是徒劳无功。

但其实,她也只是逆来顺受,重活一世,根本没做成什么有用的事。

“殿下……不,陛下。”

祝筝猝然叫住了公仪灏,脸上露出些哀戚地恳求。

“请好好待我姐姐,她性子看似柔和其实刚烈,如果您哪日觉得厌倦了,请将她还给我……千万不要锉磨她……”

公仪灏眉目严肃,“朕不会厌倦她。”

祝筝并不想要这样的一句空话。

人心瞬息万变,相比于当什么皇后,她更想要姐姐身边陪着的是个良善的夫君。

公仪灏不知道祝筝在想什么,自然无法给出她更多的保证。

他道了一句“节哀”,便转身准备走了。

公仪灏的锦袍上绣着张牙舞爪的龙纹,月光照在华美的缎料上,映出冰冷的光泽。

祝筝敛着眉,忽然在背后问了一句,“为什么要那样对他?”

明明知道容衍一生在为谁图谋……

公仪灏轻易听懂了她说的是谁,脚步微顿,回头看向祝筝。

白素灵堂前,他显得如此格格不入,面无表情。

“你想见他?”公仪灏不答反问。

祝筝眼睫微颤,“他在哪儿?”

公仪灏默了默,“诏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