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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盛,燕尔欢,相思河上渡同船,不到黄泉不离散。”

方惜辰忽然唱了两句小曲儿,“你没听过这童谣吗?”

街头巷尾那么多歌谣,祝筝哪里听得过来,既然用这么寻常的意象来喻,搞得这么隐晦又这么偏门,怎么不清清楚楚写在船上啊……

祝筝恼羞成怒,但又不知道怒在谁身上,似乎不该是方惜辰,更不该是容衍,最后只能怒在不开窍的自己身上。

方惜辰看祝筝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最后停在一种面如死灰般的寂静之中,忍不住打趣道,“阿筝这是什么表情?”

“我见过有些人听的开心,譬如好几个礼部的老头,因为总算等到了弹劾太傅大人无视礼法作风不正的时候。”

“有些人听的伤心,譬如好几十家京城闺秀,毕竟太傅大人这样的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风月绯闻一有便就极有可能是真的了。”

“还有些人听的更伤心,譬如京城的几家少爷,因为从前传大人好男风的谣言不攻自……”

祝筝只听见一句容衍被她连累无视礼法,没心情听他念叨下去,“小方公子,我以人格担保,太傅大人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方惜辰奇道,“阿筝担保什么,你听着不激动吗?朝中最近压抑的要命,这一则流言出来,简直从上到下让满朝文武都精神抖擞了。”

祝筝激动不了,只觉出事态严重,愁眉紧锁地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流言止住?”

“止住?”方惜辰笑道,“这种事就像撕碎一张纸扔进狂风里,你还能把纸拼回来?就算回天有术,真叫你把它拼了回来,旁人说不是这张纸,你又当如何自证呢?”

方惜辰说完,对祝筝的反应有些警觉,嘟囔道,“不就听个热闹吗?你放松点,可别学我哥那样批判我,今夜我看热闹都是瞒着他出来的。”

祝筝独自惆怅着,站在面前的方惜辰忽然一个踮脚,惊喜道,“太傅大人回来了!”

“诶?他怎么一个人?”方惜辰定了定睛,又疑惑道,“他的小相好呢……”

小相好回头瞄了一眼,正瞄见容衍站在离船很近的岸边,望着空荡荡的船微有停顿,撑船的小哥似乎在同他回禀什么。

容衍听完,忽然回头往青石这处张望了一眼,虽然离得远,但还是把祝筝吓得一个激灵,拉着方惜辰一起猛地蹲下了身。

青石挡住两人,方惜辰的脸被祝筝按在墙上,艰难道,“阿筝你手劲儿真大……”

好半天反应过来,“不对啊……我们躲什么?”

祝筝吓唬他,“我好像看见你哥了。”

“啊?”方惜辰果然上当,“在哪儿啊?他不是来要抓我回家的吧?”

祝筝:“很有可能。”

方惜辰终于偃旗息鼓,探头探脑地同祝筝躲着,安静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捣了捣祝筝,“阿筝,我给你掏心掏肺透露这么个精彩纷呈的大消息,你可知为的是什么?”

祝筝:“为了不吐不快?”

“为了讨好你!尽快给我求个扇面!”方惜辰摇晃着祝筝的肩道,“等太傅大人成亲了,肯定被小辣椒管的三从四德,不好见外女了,所以快去给我要扇面,扇面!阿筝!”

“好好好我记住了我记住了。”祝筝被他摇的脑子疼,从怀里翻出个的半圆软枕塞给他,“这个送你。”

方惜辰愣了愣,“你带个枕头干什么?”

“没扇面,先拿这个抵着,你就当是太傅大人的吧。”

“啊?”方惜辰傻了,“真的吗?你去他床上偷的?还随身带着?”

“……对。”

方惜辰又“啊?”了一声。

祝筝摆摆手,“有急事,先走了。”

祝筝特意绕了个相反的方向回河边,把肚子牢牢绑好,幕篱重新遮住,一路疾行,心绪却越来越沉重。

一路拨开拥挤的人群回到船边,隔着幕篱的帘缝里望过去,细蔑船帘透出碎光,映出船上一个影影绰绰的挺括身影。

祝筝停了停。

是怪她,都怪她,去求容衍时只顾着自己,怎么没想过会连累他呢……

她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不如不回去算了,就此消失,也算积德行善了。

可姐姐还在听箫苑……

祝筝塌了塌肩,刚要撩开船帘进去,还没来得及整理神情,就被一只手拽进了船舱,祝筝没站稳,愁苦着一张小脸坐在了容衍腿上。

容衍低头看她眸中忧色,眉峰微皱,正要开口,他怀里的祝筝兀地透过竹帘对上了岸上一双双侧目的眼睛,一个大力挣扎猛地弹坐了起来。

船身震荡着摇晃了两下,矮桌上放着的一个六角瓷盅被摇落打翻,盅里盛着的是琼花荔枝冻,全洒在了船舱里,一股清甜的果香味弥漫开来。

祝筝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方才支开容衍去买的东西,心里一凉,立刻道,“对不起。”

既为这盅被辜负的荔枝冻,也为她造成的所有麻烦道一句歉。

容衍低头瞧了一眼,云淡风轻道,“再去买一份好了。”

“不用了大人。”祝筝出言阻止,“我不想吃了。”

容衍沉沉看她,目光扫过她怀里突然变大一圈的肚子,眉峰微动,只说了一个“好。”

说完瞥见祝筝手背上溅上了点荔枝冻,自然地掏出帕子想给她擦干净。

祝筝却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容衍的动作停在了半空。

“怎么了?”他敛着眉,声音很轻。

船上燃着一盏不甚明亮的小灯,竹帘轻纱加琉璃帘,三层没一个能严严实实地挡住视线,倒是平添了几分迷蒙,映得两个人影轮廓朦朦胧胧。

祝筝尽量把自己缩到船舱对角,自责道,“我只想着给自己遮的严实,竟然忘了大人穿着官服出来,肯定会被人认出来。”

容衍倒是一如既往的镇静,“认出来又如何?”

祝筝一向欣赏容衍的镇静,佩服容衍的镇静,但今次她觉得太傅大人的镇静含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天真,但凡栽过一次跟头,恐怕就不能这样毫无反应了。

“像大人这样清正的人,大概都有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心态,低估流言蜚语的厉害也是情理之中。”祝筝脸色严肃,“所以不会知道今晚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张嘴,一句话传一句话,会生出多少百口难辩的误会出来。”

人言带刃,杀人无形,祝筝对此体会再深不过。

譬如她在坊间茶谈里一开始还只是个令人唏嘘的小丫头,后头不知哪一日变成了全府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再传了半年,祝府四小姐都变成了个出生时就带着尖刀划破娘亲肚皮钻出来的怪物了……

幽幽夜风拂过,吹透船帘带来一丝凉,容衍捕捉到她口中刺人的字眼,径直伸手把祝筝拽近到跟前,低声问她,“又有什么误会?”

祝筝回神,一边留意岸上,一边试图和容衍拉开不得体的距离,磕磕绊绊道,“误会我和大人是……是……”

“是什么?”

“是……见不得人的关系。”

容衍手腕上的力道紧了紧,气极反笑道,“误会吗?这不是事实么?”

恐怕容衍都没好好研究过自己身上的流言都传成什么样了,居然直接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祝筝忍不住匡正道,“怎么就是事实了?大人万万不能破罐破摔,尽管人言可畏,我们以后只要严守……”

话没说完,忽然从人群中冒出个熟悉的脑袋,一脸好奇的方惜辰张着嘴瞪着眼,脚踏在离船头最近的石板上,半个身子弯着探过来,那架势看着恨不得钻进船里来看个痛快。

祝筝吓得魂不附体,一口气吹灭了烛台,接着动作麻利地把容衍扑倒在了船舱里。

船身震荡晃动,琉璃帘都被祝筝扯下来几根,散落的琉璃珠子叮叮当当,发出雨打阔叶般的乱响。

容衍一只手护着祝筝小心撞到头,乖乖被她压在身下,瞧着她如临大敌的脸色,眸光暗了暗,“这样,倒是不怕‘误会’了?”

祝筝眼前一黑,哀莫大于心死道,“立刻马上速速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