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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衍出去后再没回来,中途歇脚用膳时也都没跟祝筝打照面。她一个人待在车里确实自在了许多,一放松便撑不住睡着了。

直到流风敲了敲车门叫她,才发现这一觉睡的天昏地暗,直睡到了天黑。

流风引着祝筝下了车,“四姑娘,晚上不赶路了,今晚歇在屏襄城的客栈。”

祝筝点头,跟着他去了定好的客房,一路上,都没见到容衍的影子。

若是崇弘子大师在这,看到祝筝左顾右盼的模样,一定立刻接一句“承壹就住在你隔壁”,但少了点机灵劲儿的流风显然没有这样的觉悟,只管闷头把祝筝领到门口,嘱咐了几句有的没的便走了。

祝筝站在门边迟疑了一会儿,回头多看了一眼,看见流风进了隔壁的房间。

进门的流风一眼便看见了桌上搁着的紫檀木画筒,是他专程从盛京带过来的那个。

画筒盖子已经打开了,里头的画轴被取了出来,正挂在对面的墙上。

大人背身站在画前,似乎出了神,不知在想什么。

流风对这样的情景再熟悉不过。

他头一回见到这幅画像时,是在承壹殿书阁的暗房里,墙上挂了一整排贵女图,各个衣着漂亮,面容姣好,让人看的眼花缭乱。

他格外留意了这张,黄裙的姑娘笑眼盈盈,混在画像里起先并不出挑,但那张脸上却画着一只红乌龟,让他留下了不浅的印象。

第二回再见到时,还是在书阁里,画像只剩了两张,其一是这个乌龟姑娘,另一张容貌与她有六七分相似,应是一双亲生姊妹。

第三回,就只剩这个乌龟姑娘。

后来岁岁年年,这幅画像都挂在暗房里,再没挪过地方。

大人常常会站在画像前出神,得了闲时就会重裱这幅画像,都不记得裱了多少次了。

旁的殿也爱挂些神女菩萨图,流风只当大人是一样的兴致,总归比没什么念想好。

但他又怕时间越久,大人寄托太深,将来万一生了执念就难办了。

他把这样的忧虑,说给了一同当值的雪妹听,却被嘲笑了一番。

雪妹告诉他,“就是先有的执念,后才有了这张处心积虑弄来的画像。”

流风没听明白,这些画像名义上是太子选妃用的,怎么会是大人处心积虑?他再追问这姑娘是什么人,雪妹却突然正色,来了一句这是她的公务,不该跟他多嘴。

居然还扯到公务去了,流风想她肯定知道些他不知道的事,没想到好话说尽,也再没哄出半句来。

流风赌了气,想着一定要自己查个明明白白。

却没想到,在一个平常的下午,竟然忽见这位乌龟姑娘现了真容。

彼时宫宴刚过,他接到大人醉酒的消息,慌慌张张地跑回承壹殿,撞见了一个姑娘刚从大人榻上下来。

流风看清时懵在原地,以为是画上的姑娘活了跑了出来。

只是这乌龟姑娘比画像里还要好看的多,脸色光润白净,并未生着一只红乌龟。

流风满头雾水,大人告诉他,她是祝府的四小姐,让他去准备礼物和拜帖,择日要亲自去一趟祝府。

从那日后,确实如大人所说,二人得以“常常相见了。”

流风跟着大人起,只见过大人笑淡淡,愁淡淡,无畏无怖的镇静模样,让他很是佩服,但太子殿下却说过一句,大人身上“没多少活人气儿”。

自打画里的祝四姑娘跑出来后,大人慢慢变了,不再那么无所挂碍,开始有了忧思喜乐。

下睢南的半月,大人一边处理治水事务,一边留意着睢南的新奇物件,置办了满满几大箱。

流风忍不住问做什么用,大人只淡笑着答了一句。

“她或许会喜欢。”

流风从前不知道太子殿下说的“活人气儿”是什么,见大人这样真心的笑,恍然发现原来大人以前竟从未真正开怀过。

睢南之行结束,回京直奔秋猎场,大人把归心似箭写在脸上,流风也一并满心期盼着赶紧回去。

可没想到,大人准备的礼物并未来得及送完。

他按大人的吩咐先送了一筐桃过去,回营帐背下一对玉镯配的词儿时,雪妹慌慌张张地进来,说红枫林里出了事,二殿下的手下失手伤了人。

流风追问伤了谁,还没得到答案,就见大人抱着浑身是血的四姑娘冲了出来。

他那时心里只剩两个字,完了。

若是四姑娘有事,大人只怕会一起跟着完了。

大人把四姑娘带走了,一去几个月杳无音讯。

流风日日在盛京的寺庙里转悠,成天烧香拜佛,祈祷四姑娘千万要好起来,早日恢复活蹦乱跳。

不知是拜的哪个寺显灵,终于盼来了大人的信儿,从成须山来的信里只有两个字。

“醒了。”

流风知道消息的时候,高兴地把知道的神仙菩萨谢了个遍,立马去信问能不能去接他们。

大人回信允了,并嘱咐一道把画像带上。

来时路上流风又想笑又想哭,一直想着书上说的福祸相抵,大人和四姑娘往后肯定会苦尽甘来了……

但今日白天的见闻,却把流风看迷糊了。

为什么几个月过去,大人看起来非但没和四姑娘更熟些,怎么连话也不说了。

尤其是大人,活生生的祝四姑娘在隔壁住着,又在这儿看这张画像做什么?

“大人。”流风站了好一会儿,看大人不见反应,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

容衍回了神,像是才发现门口站着个人,目光从画上挪开,“安顿好了?”

流风当然知道问的是谁,连忙回道,“安顿好了,属下把四姑娘送回了房,饭食也按大人的嘱咐送了进去。”

容衍“嗯”了一声,“待会儿再送碗安神汤,她白日睡多了,晚上睡不好。”

流风应下,听见大人还是这么挂心着四姑娘,他觉得很妙。但见容衍又站在画前愣神,他又觉得不太妙。

这回见着大人,一直没见一点笑意,似乎又变回了从前“没有活人气儿”的模样。

可祝四姑娘不是好了吗,大人不应该高兴吗?

“大人,这幅画儿是带来给四姑娘看的吧?”他确认道。

容衍没接话,也没否认他的揣测。

流风只当是个肯定的答案,他也想着大人原先应该做了打算,不由得疑惑,“那为什么白天给四姑娘的时候,大人不许啊?”

北疆的夜风携着湿湿的寒意,从未关严实的窗缝里吹进来,容衍隔窗望出去,寂夜里只挂着一轮冷月,连颗星也没有。

“迟了。”他道。

流风一愣,大人高挺的背影立在窗前,映在萧索冷肃的寒山冬夜中,竟看出无尽的落寞和怅然来。

他刚想再往下问什么迟了,容衍已经转了身,淡淡嘱咐了一句。

“收起来,别让她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