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被戳穿了之后。
那孩子已经躲她好几天了。
中午又在餐厅碰到,她跟她的朋友们有说有笑。
等周淮生走过去,一群人消失的无影无踪。
周淮生知道他们就躲在墙后面,然后心安理得地走过。
不用自己躲的感觉真爽。
这天下班的时候晚了一些,天色要比往日更暗。
不一会儿,外面下起小雨。
那雨,轻飘飘的,顺着寒风往楼梯上吹。
一些加班晚点的同事拿出伞,三五结群冒雨离开。
不一个会儿,雨下大了,路上的人开始变少。
车辆都开着雨刮器。
他抬头望着大厦之上方寸天空,看着乌云落下细细雨滴。
记忆回到十三中。
晚自习后学校烟雨朦胧,路灯昏暗。
门口有穿着雨衣或是裹挟着雨伞接自家孩子的大人。
他知道母亲不会来,他往常都会带伞,他会自己为自己考虑到所有事情。
可是前两天洗书包,忘记装回。
他伸出手度了度雨量,感觉不是很严重。
把书包拉链中缝拉到旁侧,防止雨水灌到里面,然后紧了紧衣领,闷头朝雨里走去。
路人行色匆忙,伞尖相互碰撞。
他独处人群中,仿佛落入了深海。
他的世界一片空灵,仿佛只有雨滴落地的声音。
“周淮生,你傻呀,给你伞!”
身后传来声音,眼前一黑,细长的雨滴断了线。
昏暗的视野里。
雨点滴落在深蓝色的伞上溅起洁白的雨珠。
他回头,看到她的皮肤好白,浓郁的秀发铺上雨雾。
然后各种声音灌入耳朵,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嘈杂的世界。
没有过多交流,她用手遮着刘海,逆着光,踩着雨,躲入另一个伞下。
随即没入人海。
留他呆愣在原地,手里多了一把伞。
此刻,他再次伸出手,冰冷的雨水落在手上。
他知道她不会再来了。
远处的汽笛声再次把他惊醒,车辆开过溅起一阵水花。
“你还要躲多久,陈若萱。”
他语气沉稳疏离。
他知道那孩子一直躲在身后,畏手畏脚,显得他好像有些不近人情。
“周……周老师,好巧啊……”
她怯怯地从门后出来。
戴上工作牌,她有一种小孩装成大人的既视感。
“现在是下班时间,不必拘束。”
“好的,周老师……”
她微微曲腰,故作谄媚,他能感受到她在装腔,站立难安。
莫名觉得有些想笑。
“你怎么现在还在公司?”
“我回来拿个东西。”
“还没吃饭吧,正好我也没吃饭,走,请你吃碗面。”
她是想拒绝的,但是他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他至少还会在蓉城待上一月,总得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总不能让她白白躲一月。
公司旁边的商业楼下就有一家意大利面餐厅。
坐在靠窗的位置,雨水顺着透明的玻璃往下滑落。
“周老师,我想我一定要给你解释一下,那天完全是个误会——”
她瞪着两只大眼睛,举着手一本正经解释着。
“也没有什么所谓的七号,那都是我要面子瞎说的!”
“我一共就谈过一个男朋友!”
“交往两年被分手,哪知道才分手不到一个月那小子居然朋友圈官宣新女友!”
而后又委婉地笑笑。
“我这不是要面子嘛,所以放下狠话今年一定会找一个比他还优秀的!”
“眼看都快到年底了,这不病急乱投医去拜菩萨,然后听大师说……”
“然后碰到了你,周老师,我并非有意冒犯你!”
“我发誓!”
“我,纯良民!”
“嗯。”
他应了一声,抿了一口柠檬水。
他本来就不在意她在说什么,他只是觉得她很聒噪,可以打破沉寂。
服务员拿来菜单,周淮生递给她,让她自己点。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再来一杯英式奶茶!”
他略有吃惊,她完全点了两个人的份量。
“你不是说你不饿吗?”
她心虚地笑笑。
“不知怎么的,突然饿意袭来!”
他没有理他。
他们并坐在面对马路的位置,外面的雨突然就下大了。
房檐下的青叶被水滴砸落,溅起阵阵水花。
而陈若萱在一旁疯狂地戳着手机。
服务员先是按照她的想法给她上了杯奶茶。
“真香!”
她的表情痴醉地有些浮夸。
“周老师,你要不要来一杯?”
“不用。”
吃饭只是人饥饿时本能进食反应,他感觉不到吃饭的欣喜。
他只点了个普通的西红柿面。
另外要了一杯普通的柠檬水。
“你为什么这么快乐?”
他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冷不丁的冒出一句。
“啊?”
“你开心的秘诀是什么?”
这句话问的有些没头没尾。
她先是有些疑惑,眼珠子转了一转,似乎反应过来。
“这还不简单,告诉自己昨天的我已经死了,到了明天,今天的我又会死掉,所以今天的我必须开心!”
哦,这个想法倒是有趣。
他以为她会说些健康,工作,学业,年龄,梦想之类的话。
等了一会儿,服务员把吃的端上来,她看起来美滋滋的。
“周老师,我看你好像有心事?”
她喝了一口咖啡,歪着脑袋看他。
“哦,看得出来?”
“很明显。”
“很明显?”
他重复了一下,语气很轻。
陈若萱给了一个肯定的点头。
“你看起来好像很忧郁!?”
他开始怀疑,难道他就要跟一个小孩子畅谈人生了吗?
“怎么个忧郁法,你且说说。”
“看你这个状态,像是一个刚离婚的中年男人……呃,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
呵,她好善良,居然还会考虑他会不会生气。
“不会,童言无忌。”
“还有什么,继续说。”
他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水。
“你全身上下有一股中年失意的颓丧,但看事业吧——”
“你那么厉害,好像没有问题,那就只能是感情了!”
她看起来像一个感情史丰富的情感导师。
“所以我猜测,你要不是刚离婚,要不就是爱而不得,喜欢的人喜欢别人!或者是爱的人结婚了。”
他的心一沉。
“你不去算命真是可惜了,你要不让前儿个庙里的老大爷让开,他那个位置你去坐。”
“所以我猜的对不对?”
她固执地问他,可他不愿意再回答。
“快吃你的饭吧。”
她心虚地微笑,然后埋头干饭。
他没什么胃口,随便扒拉了几口,随后便去柜台结账。
屋外的雨渐停,她跟在他后面。
“你怎么回去?”
“哦,我打了车。”
“那好,自己注意安全。”
他去把车开出来的时候以为她已经走了,没想到她还在路边。
车是程志文的,今天刚好没开走。
他把车窗摇下来。
“怎么还没走?”
“还有两分钟,快了。”
“对了,你为什么叫我周老师?”
他突然想起问她。
“这个啊?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
看她眼珠子看起来贼溜贼溜的,周淮生明显不信。
“嗯……主要我们大学有个老教授姓周,看到你就想起他了!”
“他很凶?”
“不不……”
“那怎么……”
“他挂我科!”
“哦。有阴影……”
“不是不是……”
她急忙解释。
“你要是不嫌弃,要不我叫你淮生哥吧?”
他悠悠地把头转过来。
“不,我很嫌弃。”
“啊?为什么嫌弃?”
“因为我是个没人要的中年男人。”
说完他便摇上车窗扬长而去。
“……”
“啊,这……你说好不生气的……”
“你还是有人要的……”
“周老师……”
“周老师……”
二十九岁,中年失意。
呵,现在的孩子。
没大没小。
必须要让她知道什么是社会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