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九安县迎来了大发展，刘积仁的才华得到充分发挥，理想抱负得到全面施展。主政九安一年半多来，经济势头保持强劲增长，各项经济指标继续走在前列，公共基础设施和民生服务领域得到很大改善。他大搞招商引资和招才引智战略，双轮驱动，接连引进了几家国内高端精密机床制造企业。高端制造的产业链长，联动上下游几十个零部件供应企业一同引入，给九安县的经济注入强劲动力。因为产业导入，大批专业技术人才和高层次紧缺人才也随之迁入，同时生产制造企业的人才需求量很大，新增许多高端就业岗位，一大批高校毕业生引进九安。人才的引流又带来有效的消费需求，房地产开发持续走热，土地大卖，财政收入充裕。九安县的经济总量以及经济增速在全市乃至全省都名列前茅，去年首次杀入全国百强县，位列第八十九名。
今天上午，陆自明带班到九安县建设局调研建筑业，上午座谈完毕，下午还安排了几个项目实地考察。中午用过工作餐，县建设局在附近的宾馆安排稍事休息。陆自明看看时间刚过十二点，想起刘积仁，许久没有见过了。只有在春节的时候，还是按照多年来的老规矩登门拜了年，稍坐叙话。彼时二人都了无心事，轻松愉快地闲聊而已。如今，自己似乎又遇到了人生的一个坎，比任何时候都想见他一面，跟他聊聊。这几乎变成了人生的一个规律，每次在人生遭遇严重困难或者面临重大抉择的关口，就会想到这位人生导师，他也总能给自己醍醐灌顶的点拨。但陆自明知道，他现在太忙了，实在是太忙，不一定有空见自己一面。没抱什么希望，只是发了一个问候短信：“刘书记好！我今天在九安建设局调研，行程安排得比较宽松，您在九安吗？”
类似的短信这一年多时间他发过十几回，每回收到的都是在国外考察、在外地出差、在开会、在陪客商之类的回复。哎，作为一个经济强县的一把手，就像他自嘲的那样，真的是以身许国，身不由己，时间安排都不再属于他自己的了。
过了五分钟，手机突然响了。拿过来看，竟然是刘积仁！他赶紧接通。
“刘书记，我小陆啊！”
“小陆啊，今天这么巧，你在九安。我中午在办公室，有空的，你现在方不方便来一趟？”
“方便的，方便！”
“好的，我在二号楼701室。”
十五分钟后，陆自明来到县政府大楼。
九安的县衙大楼由四座独立的大楼组成，从东而西，县人大、县委、县政府、县政协分别占据一座。中间两幢楼高十一层，共用一个巨大的屋顶，东西两幢楼高七层，四幢楼在第三层有一个连廊相通，整个建筑外形像一个巨大的官帽。是刘积仁的前任建造并投入使用，被人戏称为“亚洲最牛县衙”。
县委大楼是2号楼，刘积仁的办公室在七零一。陆自明身着白色短袖衬衫，深色便裤，黑色皮鞋，楼下的保安打量了一下，大约觉得是县里某个部门的领导，没有拦下他盘问登记。陆自明径直走向电梯，来到七楼。
按照门牌，陆自明走向701室，隔壁办公室有位小年轻跑出来，客气地问道：“您好，您找哪位？”
“哦，我找刘书记！”陆自明答道。
“找刘书记？您是哪个单位的？跟他约好了吗？”
“哦哦，约好了，他说在办公室，叫我过来的！我是市建管局的陆自明，是他的老下属！”
小伙子带着他走到隔壁办公室，轻轻推开门，里面是一间比较大的会议室，典型的政府机关的会议室陈设，简洁大方。里面还有一道门，小伙子示意他稍等，敲敲门走进去通报。
“刘书记，有个市建管局的陆自明同志找您！”
“哦，让他进来！”
陆自明走进门，先是一间接待室，两排浅色布艺沙发围坐。里面才是刘积仁的办公室。
“刘书记！”
“小陆来啦，坐，坐！”刘积仁正在伏案批阅文件。
小伙子给陆自明泡好一杯茶，轻轻退出，把外间的门也关上。陆自明环顾四周，办公室宽敞明亮，南面是大的落地窗，放眼望去，眼底是气派的县政府广场，广场的中央是汉白玉砌成的国旗栏杆平台。再远处是一个巨大的市民公园，中间一条笔直的中轴线，十分规整，消失在远方。刘积仁的办公室就在靠近中轴线的方位，风景绝佳。
室内的陈设与建设局的办公室大同小异，背景仍是那幅陪伴多年的国画山水，对面墙上挂着一幅“临渊履薄”的行草书法作品，龙飞凤舞，很有气派。原来那幅“厚德载物”的作品挂在侧面墙上。
“第一次来吧，小陆？”刘积仁起身踱步到沙发位上坐下。
“是的，刘书记，一年零七个月了。”陆自明说道。
“是吗，光阴似箭啊！”刘积仁轻叹道：“今天在县建设局调研吗？”
“是的，上午来的，座谈过了，下午跑两家企业和工地。中午时间宽松，想到您这里坐坐。”陆自明说道。
“哎，人生就像一趟单程列车，一站一站地过，下一站驶向何方，谁又知道呢？”刘积仁感慨道：“你现在怎么样？听说几次党校进修的机会都被局里否掉了？”
刘积仁虽然离开建设局，但是消息依然十分灵通。
“哎，一言难尽！”陆自明也很感叹，端起茶杯，假作抿一口茶，又放下。递上一支香烟，两人点燃。他把处罚聚力建设的情况扼要说了一遍。
刘积仁听得很仔细，静静抽烟，没有插话。陆自明他很了解，这个河宁娃身上有股子倔劲，这是他的优点，但有时在官场上又是致命的弱点。整个事情很清楚，从这件事情本身而言，确实是一个原则问题，陆自明应该坚持自己的立场。但是从政治斗争的角度看，这些都是属于战术层面的小事，是可以作为斗争手段让渡的，索性做个顺水人情。等到自己处于更有利的位置时，再下狠手予以整顿。以他现在的位置，显然不足以抗衡上部的力量，也就导致他想要的结果没办法实现，反而失去了自己的优势地位，这对他下步的发展是很不利的。
陆自明说完，刘积仁的香烟也抽完，掐灭烟头，温言问道：“小陆，这个事情你的立场当然没有问题，依法依规处罚违规企业，净化市场环境，本身是主管部门的职责所在。但现实你也看到了，许多事不是你想办就能办成的。有的关系盘根错节，有的利益联盟牢不可破，光有一腔热血不行，还要掌握斗争方法！像打仗一样，为了一个大的战略上的胜利，不能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可以而且必须舍弃一些战术层面的利益。这个事你做的是对的，但是不能算聪明。你自己怎么想，不考虑修复一下和上面的关系？”
陆自明听懂了刘积仁的分析，也明白他的最后一句话的涵义，说道：“刘书记，我懂的，这个事我自己复盘了很多遍，也思考了很多遍，从来不感到后悔！即使时光倒流，我还是会这么做！这么多年，在您的一手栽培下，我的位子也越坐越高，手里的权力越来越大，但是就像最早您提醒告诫我的那样，不能迷失心的方向。这是我的心里话，大不了辞职不干了！现在建设行业市场这么大，饿不死人的！”
刘积仁十分欣赏他的这股子倔劲，在他的身上仿佛看见当年自己的影子。年轻人的确应该要有所坚持，不能把什么都当作手段，拿什么都可以交易，否则这个社会还有什么礼义廉耻、公平正义可言？忽然想到刚才自己的想法，竟然有一丝惭愧。跟眼前这个年轻人比，自己太老于世故，太过圆滑了。
“嗯，既然你这样想，也没啥不好。的确是这样，求仁而得仁，你自己想定就好。说到底，也没多大的事！”刘积仁抚慰道。顿一顿，又说道：“小陆，告诉你个事，我马上要调岗了！”
“啊？刘书记，你要到哪去？回市政府了吗？”陆自明惊讶地问道。
刘积仁摇摇头，说道：“市里主要领导前两天跟我谈过话了，这次可能要调到省直部门去了！”
“省直部门？那就是去当副厅长了。是建设厅副厅长吗？”陆自明兴奋道。
刘积仁摇摇头，说道：“虽然还不确定最终是哪个部门，但肯定不是建设厅。过几天省委组织部就要来考察了！这个事你外面不要说，现在知道的人没几个，市建设局你是第一个！”
陆自明略感失望，但还是很兴奋，点点头道：“放心，刘书记，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你这个情况么，接下去如果没有改观，处境不会乐观，你自己要有个心理准备。本来呢，我在这里，实在不行你干脆调到九安县来任职，县级部门里职位多，建设、交通、水利、城管，再不济县里两办、下面乡镇也可以考虑，我看你都合适的。但是现在我要离开，就没这个可能了！”刘积仁诚恳地说道。
这是他的心里话，本来陆自明在市局前途一片光明，当然不做这个打算。但是如果他在那边混不下去，与其让别人糟蹋，还不如到县里换个环境，提升的机会依然是存在的。
“哎！”陆自明叹口气，难掩失落情绪，如果能调到刘积仁的身边工作，哪怕是天涯海角，他也愿意跟随！可惜，现在没这个可能了。他自己又调岗了，而且是省级部门。不管怎么说，提拔总是好事。强笑道：“以后就要到省城才能见到您了！”
对陆自明的心绪变化，刘积仁看在眼里，洞若观火，也颇为感慨。送别的时候，刘积仁专门握一握他的手，轻声道：“以后有什么事情，打电话给我！如果需要我出面协调的，没关系，我想场面上这点面子他们还是会卖的！”
陆自明用劲握一握他的手，郑重地点一点头，转身离去时泪水已然溢满眼眶。
八月初，刘积仁的提拔任职在网上公示，他拟任省经济和信息化厅副厅长。这也成为市建设局的一个大新闻，是大家茶余饭后的热点谈资。陆自明只悄悄地发了一条祝贺短信：“领导，网上收悉喜讯，深感与有荣焉，祝您一切顺利！”很快刘积仁回了一条：“谢谢！也祝你顺利！”
九月份，陆自明在局里的压力越来越大。楼冠中在全系统大会上，两次不点名地批评了建管局的工作，大谈特谈“中梗阻”现象。言下之意十分明显：朕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领导层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决策都很英明，职工层也没有问题，职工队伍都是卖力的、实在的，那么工作不利的原因出在哪呢？就是中梗阻，中层干部这一级不行。特别点了建管局，明眼人都知道，矛头是指向陆自明的。不少好友旁敲侧击地关心提醒他，陆自明也心知肚明，心里左右矛盾：结了的梁子不容易解开，这样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却又不愿意违心地去做些什么，委曲求全。
春晖苑小区顺利竣工验收。聚力建设集团和勇攀建设公司两家企业的总承包一级申报资料都已经准备好，报到市建管局。因为总承包一级资质的初审权在省建设厅，审批权在国家建设部，地市一级建设行政主管部门是没有初审权力的，企业申报后，行文上报，仅仅起个传达室的作用。
陈晓明又在上窜下跳，四处活动。徐晟光跟他拍胸脯保证，省厅那边初审关他帮助搞定，至于建设部那边么让他自己想办法。陈晓明一圈打听下来，深州只有陆自明跟部里有关系，其他人都搭不上边。可是跟陆自明几个回合下来，几乎势同水火，陈晓明不可能直接找陆自明。想来想去，还是得找楼冠中。
晚上八点，“阳光假日”小区，楼冠中的家在小区西边景观水系的河边，东边套的一楼，这个单元只有三层。楼冠中的一楼带着一个一百多平方的赠送大庭院，由于靠着河边，私密性很好。楼冠中在装修时，把一楼往地下又挖出一个地下室来，变成一个复式别墅，十分宽敞舒服。挖出来的地下室作了厨房、起居室、会客厅的功能，楼上专做卧室和书房。
陈晓明敲门进来，大包小包带了一大堆的贵重礼品。
“嗨！晓明，你这是干嘛？来就来，带这些个东西干嘛？”楼冠中假作生气道。
“没啥东西，楼局，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陈晓明换了拖鞋，跟随楼冠中下了楼梯。来到地下会客厅，楼冠中的爱人泡好一杯茶，打个招呼，识趣地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