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今天的晚宴用意很明显，几乎是明局。赵镇长为争取示范指标来喝酒，陆自明想介绍点业务给姜文珊，大家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陆自明简要介绍了一下姜文珊的勇攀建筑公司，无论资质还是业绩在深州算比较好的，而且原来在双凤镇做过村镇综合整治工程，有类似的项目业绩。赵镇长听罢，当即表示让姜文珊到三塘镇来做业务。
“这样，姜总，今年的村镇综合整治项目还没有最后确定，这个要等陆处长那只大笔批了之后我们才敢启动。没关系，我现在镇上有一个新建公园开发的项目，里面要建一批商业房，还有周边水系景观提升，这个项目，王镇长，推进到什么程度了？”
“建筑方案规委会已经通过，发改委扩初方案也已经批好，下个月应该能够招投标了！”王副镇长赶紧答道。
“什么招投标呀？！”赵镇长酒有点高了，大手一挥，指着姜文珊说道：“这个项目就是姜总做了！你，听明白了？”眼睛盯着王副镇长说道。
“哦哦！”王副镇长应付道。
赵镇长显然不能满意他这个态度，加重语气说道：“不要给我哦哦哦的！我说的话到底能不能落实？”
“能落实，赵镇长，保证落实！”王副镇长只得硬着头皮说道。
“欸，这就对了嘛！姜总，你听清楚了，这个项目就这么定了！”赵镇长头偏向陆自明说道：“这是我镇政府自己的活，带点商业开发。测算一下，等于给老百姓白建个公园，还能赚点钱！工程量么大概一千多万，当然，这个对姜总来说可能是小活了！哈哈哈！”
陆自明知道赵镇长这一出戏是做给自己看的，当面拍板一个好项目给姜文珊做，你总不能不帮他镇上的事情了吧？这个脸不能不兜着。端杯道：“姜总，我陪你一起敬一敬以赵镇长为首的三塘镇各位领导！”
干完放下杯子，凑到赵镇长耳旁小声说道：“赵镇，你们今年报了七个示范村整治项目？有点太多了，你知道，今年竞争比去年还激烈。每个乡镇都发疯包装项目，都想吃上面的唐僧肉么！”赵镇长“嗯嗯”点点头。他继续说道：“今年你们七个项目，我仔细研究了项目情况，有两三个项目是比较迫切的，我呢初步打算，保二争三吧！兄弟也是尽了最大努力了！”这是实话，三塘镇最多给两个，“争三”不过是给他一个希望而已。现在就这么几个名额，各种关系无孔不入，甚至上次还有人托叶苹苹来跟自己打招呼。叶苹苹不知得了别人什么好处，开口就要三个指标！对自己来说，儿子在她手里就像人质似的，她用不容商量的命令式口吻跟自己说话，最后好歹给了两个名额。其它各路打招呼的领导、大神们纷沓而至，包括局里的，也包括市里的，甚至还有省厅的，其中一部分关系也不能不照顾。
三塘镇去年吃了空心汤团，没有一个项目列入示范名单，为这事，书记和镇长在区里大会小会被多次点名批评。而争取比较好的乡镇则成了模范标兵，屡受表扬。赵镇长之所以能今年顺利提镇长，很大程度也与此事密不可分。原先的镇长还没有到龄，却被早早调到区政协担任闲职，处分的意味十分明显。来之前，他的心理预期是今年至少实现示范名单的零突破，这是底线。如果能争取到两个示范项目，那就算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可以在全区扬眉吐气了。现在陆自明跟他讲“保二争三”，实在是喜出望外。他紧紧握住陆自明的手说道：“拜托兄弟了！你尽心就好，千万别为难！”
晚宴结束，沈主任又往陆自明和姜文珊两人的车后备箱里塞进了一堆的烟、酒、冬笋、山核桃等礼品。这似乎早已是习以为常的社会惯例，送礼的和被送的都觉得再正常不过，在温情脉脉的人情往来遮掩下，违法违规的行为大行其道，愈演愈烈。
赵镇长颇觉自得，自己新官上任，一则必须尽可能多争取几个示范项目，这不仅可以拉动经济增长，更可以作为一个显眼的政绩。二则利用这个机会，故意当面给王副镇长施压，让他养成听话的习惯，也是自己立威的需要。今天晚上这两桩事看来都很顺利。
建设局召开全系统党风廉政工作会议，下属单位班子成员以及机关全体工作人员参加。本来是一次程序性的工作会议，大家都没想到，刘积仁在会上发了火。
他在讲话时，开始还是按照政治处的供稿在讲，中规中矩。谈到廉政问题，专门讲到三公经费，忽然画风一变：拿出了两本审计报告，高声说道：“今年下属单位的内审报告我都仔细看了，各项问题反映得很细致，每个单位都提出了十几项问题或者需要注意的地方。我今天就拿个典型例子来说一说，这个是家国有企业的报告！”他把市水务集团的审计报告封面亮出来，用手指点着报告说道：“某种意义上讲，还是一家朝南坐的国企！一年招待费用吃掉了一百二十多万！”虽然嘴里没点名，但是审计报告的封面还是被不少人认出来是水务集团。下面坐着的干部们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刚刚还嬉笑颜开的水务集团总经理此时低着头，不敢看向主席台。
“这是什么概念呢？我给你们算了一笔账，一百二十万元，摊到每个自然天，也就是每天吃掉3287元！如果按照全年的工作日来算呢？那就是每个工作日吃掉五千元！”
这样的解读很有震撼力，会场一阵窃窃私语，有的干部带着惊讶的表情相互小声讨论，有的把眼光望向水务集团班子。刘积仁冷笑一声，开始讲话，会场立即恢复平静。
“你们到底请什么人吃饭？需要这么月月请、天天请？说句难听的，你们被别人请的次数也其数不在少吧！还有那么多时间天天请客？我也很好奇，你们天天这是吃的什么山珍海味、琼浆玉液？每天要消费三千多块钱！内审小组提出的意见还是太含蓄、太婉转了，什么业务招待费用偏高！这是偏高的事么？和工作内容、工作性质结合起来看，这里头分明是藏着猫腻！有没有违法犯罪的情形，没有经过调查，不能妄下结论。但是这里面一包烂污账，纪委必须给我去好好查一查！”刘积仁把两本审计报告又放回桌面，实际上，水务集团后面的那份内审报告是市房产集团的。市房产集团的业务开支也数字惊人，但是刘积仁再三考虑还是没有在大会上让他们亮相，只拿了水务集团做做法。毕竟自己还是从房产集团出来的。
敲山震虎，打草惊蛇。刘积仁的一席讲话在建设系统干部职工中引起强烈反响。陆自明全程仔细听了刘积仁的讲话，知道他大刀阔斧改革的决心，但同时也不由得为他担心。现在的领导干部们，他见得多了。不要说迎难而上，敢于碰硬，就问有几个实心干事的？大部分都是照着办公室准备好的稿子到主席台上念一遍，起到个复读机的作用。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工作想法？那是一丁点也没有。满脑子都是酒色财气，离开了稿子几乎不会说人话！这么讲，毫不夸张。他认识其它局的几位办公室主任，酒桌上都这么讲他们的“头”。有一个资历老点的办公室主任说的更好笑：“年底，我们局里搞贯彻落实局长年终总结大会上的重要讲话精神，我直接跟他们下面的同志讲，其实你们都是在贯彻落实我的重要讲话精神！这话传到我们局长耳朵里，他屁都不敢放一个！整天尸位素餐，不晓得靠什么关系爬上去的！”
社会的总体情况如此。而相较之下刘积仁就是一个异类，就是一个好官，他有思路、有胆魄、有办法，他想定的事就要不折不扣干到底。这几年来搞机构重组、干部调整、清理小金库、清理借用人员、搞阳光工资已经得罪了多少人，系统里暗流涌动，流传着很多关于他的谣言，像古代童谣似的。陆自明自然也听到不少，想着下次跟他聊天的时候，应该提醒他要防小人。
2009年度深州市的村镇示范项目和中央补助资金再度取得突破，创造了历史新高。今年的沟通陆自明轻车熟路，村镇司他跟黄立诚和朱豫东副司长打过招呼，计财司庄长宁副司长那边还是托范瑾瑜去讲的，结果比去年再次递增，今年下拨的中央专项资金达到七千万元。陆自明得到这个喜讯，立即向刘积仁专门汇报，同时，打算过段时间想抽空到部里回访一下，一则表示感谢，二则也联络感情。
刘积仁听完汇报十分高兴，也很赞同他回部里一趟的考虑。
“小陆，这必须要去的！不但要去，还要带上诚意和‘心意’，把部里这些人脉关系维护好，这对局里的长期工作支持是有很大帮助的！需要什么尽管跟办公室铮方主任说，我也会跟他讲的。一个男人在外面办事不能抠抠索索的，否则交不到朋友！”
两人单独在办公室里抽烟聊着天，氛围宽松。现在和他在建设局大院里几乎天天见面，但能这样聊天的机会并不多。有时他叫自己陪着应酬吃饭，场面上说不了什么话，无非陪酒罢了。今天他在办公室难得清静。陆自明仔细打量着这位人生偶像、政治导师，奔五的年纪，白净的脸庞已生出些许皱纹，鬓角一片斑白，发际线也明显往上抬了不少，流露出中年男人的沧桑。不由得心中感叹：真是岁月不饶人！当年在房产集团与他相识，那时他也不过才三十四五岁，也就是跟自己现在这个年纪，真是年轻啊！
刘积仁随口换了个轻松的话题，问道：“小陆，最近有读什么好书吗？给我推荐两本。我好像出现了一个空档期，有个把月没有翻书了！不是有句话说么：如果一个人长期不阅读还没有罪恶感的话，那就是彻底堕落了！我现在算是站在堕落的边缘啦！哈哈哈！”
“刘局，您不是堕落，您是为党国事业太操劳了！”陆自明附和着说道：“最近读了一本《二十五史经典解读》里面具体讲历史上的人和事，一个个小案例，剖析解读很有收获。”陆自明观察一下刘积仁的反映，他挺有兴味听着，于是继续道：“昨天看到一个‘地下造反罪’的小故事，很受启发。”
汉代名将、太尉周亚夫晚年身体不好，儿子为他准备后事时，购置了五百副盔甲作为陪葬品，送到家后因运费问题与搬运小工们起了争执。当时购置军备物资是非法的。几个搬运工一合计，将周亚夫家告上官府。周家功高震主，皇帝正苦于找不到借口治他的罪，于是捉进大牢审讯。周亚夫辩解：“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邪？”审判官说了一句：“君侯纵不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一代名将就这么含冤而亡。
陆自明娓娓道来，说道：“这本书，虽然故事很多，但是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读出来四个字--‘小人难惹’！”
刘积仁听得很认真，待他说完，已是明白用意，微微一笑道：“小陆，你这四个字感悟很深啊！的确，小人难惹的故事史不绝书。所谓小人，我理解大抵是两类：一类是心胸狭隘、心肠歹毒，不讲规矩、毫无道义之人；一类泛指最底层的人渣。惟其处于社会最底层，无谓拥有、无可失去，故什么都豁得出去。这两类人不可不防！”他顿一顿，继续说道：“但是也不要怕，小人的那些明枪暗箭、鬼蜮伎俩、宵小手段也不过就那么几下子，我们并非不知道，是不屑于和他们斗争而已。这个世界阴暗角落永远存在，不宜过度解读。永远要认清主流，跟着社会潮流走。作为党的干部，还是要加强自身修养才是正道。”
刘积仁总是站的比他高，看问题也更胜一筹。后面几句话不温不火，陆自明听得有些不得要领。他似乎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就是现在一干子小人太多，编造各种谣言中伤他。可以臆测，各类举报信、匿名信肯定是满天飞了。哎，不管怎么样，自己这个身份只能提醒到这，他肯定能明白的，也相信他一定会有应对之法。
开完会，王荣坤吓得瑟瑟发抖。刘积仁在会上拿水务集团招待费超标的事杀伐立威，分明是杀鸡儆猴。房产集团的招待费并不比水务集团少，听说他本来在会上想说两家单位，后来临时改主意了，没有点房产集团。
恐惧之后是愤怒，这个刘积仁，现在自己当大领导了，坐在台上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当年他在房产集团当一把手的时候，不是照样吃喝嫖赌都报销的？那时候集团的招待费用能少了？当时他跟一个大酒店的女领班不清不楚，这个事当时自己是射过暗箭的，可惜检察院没有搞出成果来！要说当年也是幸亏有孙昭贤保他，否则我不信他有那么干净，能出的来！现在好了，自己当领导，还不许下面弟兄们花钱了，这种人心理怎么这么阴暗！王荣坤坐在办公室里抽着闷烟，思谋着从哪里收集一些线索再射他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