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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渔手托诗稿,抿了抿唇,认真讲道:“前四句描绘了秋日之景,其中意境萧瑟凄凉,颇有几分悲意。

接下来的四句则述说了因雨水成灾,农田淹没,农人秋季收成无望的情景。”

“对,就是这样。”

或许是因为金先生对慕渔并没有过高期待,她能理解这几行写景纪实的诗句,已让他颇感欣慰。

仅一年未见,没想到这渔小姐似乎开了窍!

此时,旁边的章悦儿却不屑地翻了个大白眼,“原本这几句话本来就简单,认字的都能明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周围的其他女学生们也随声附和。

尽管章悦儿的言语尖锐了些,却也是事实。

金先生展示的这首短诗,开篇确实不难懂。

“我平日里的教诲,你们都忘了吗?”

金先生听见她们的窃窃私语,眉头紧锁,严厉说道:“渔小姐正在发表她的见解,可你们如此打断,何来尊重之说?”

言罢,金先生内心不禁叹息。

这些侯门千金啊……

或许她们在诗词歌赋上确有几分才华,但对于基本的同情与尊重之心,可却显得匮乏。

这也是他今天选择这首诗文的缘由之一。

想到此,金先生和颜悦色地望向慕渔,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慕渔没有被周围的议论影响,既不害怕也不生气。

她紧紧抱着手稿,背脊挺得笔直。

郑夫子在一旁默默观察,心里涌起一丝莫名的感动。

她暗下决心,不论渔小姐接下来表现如何,仅凭她此刻这份坚定,往后她都要尽力给予更多的指导与帮助。

然而,随着女孩清脆悦耳的声音继续回荡,郑夫子的眼睛越瞪越大。

“‘位高者忘贫贱,施恩何其寡?’诗人或许在感叹,灾难面前,百姓困苦不堪,而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却往往无法感同身受。正如接下来的诗句所述,‘狐裘暖冬日,寒士衣衫薄’,权贵有狐裘过冬,哪会想起那些连件像样衣服都没有的贫民呢?”

“你,你……”

郑夫子激动万分,她没有想到,渔小姐是真的读懂了这首诗!

确实,她希望通过这首诗让这些贵族千金明白,在她们衣食无忧同时,世界上还有许多人在苦难中挣扎。

她们自幼深居简出,偶尔乘车外出,不是赴宴就是参加聚会。

哪里能有机会亲眼见到那些不幸者的艰辛。

更不用提在遇见比自己弱势的人时,能否升起最基本的同情与尊重。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一位胡姓小姐困惑不解,“我们为什么要挂念那些人?”

他们贫穷,只因天生命运不济。

就算命运不公,他们也可以通过辛勤劳动,养家糊口吧?

书里常说,世上其实无难事只怕有心的人。

若是他们真的那么困难,定是自己不够努力的结果。

再说,她们并非全无同情心,那不就是看见别人可怜就心生怜悯吗?

平时乘车外出行走,见到街边乞丐,也会偶尔扔下一两个铜板,表示一下怜悯之情吧?

况且,天下穷人那么多,数都数不清,她们何必自寻烦恼去记挂着他们?

压根记不过来。

再者说,关心天下的穷人的事,那是帝王将相的责任,和她们这些深闺中的千金哪有什么直接关联。

郑夫子今天选择的这首诗,终究还是浅了些。

远不如上次那首“人间四月花已尽,山中桃花才盛开。常恨春归无处寻,不料转至此中来”意境深远。

胡小姐认真地说着,周围不少女生也点头附和。

或许胡小姐的话显得无情,但她们生活在深闺,又能有何作为?

无非是偶遇乞丐施舍一二,遭遇灾祸时,到庙里祈福念经罢了。

别的,她们也无力去做。

实在不必时时刻刻放在心上。

“夫子何时说过要你们时时刻刻挂念着?”

少女微笑着摇头,“说来说去,你们还是没理解郑夫子的本意。”

章悦儿看不惯慕渔这副自以为是的模样,忍不住反驳:“那你知道郑夫子的用意是什么?”

她不过是把诗句的字面意思照搬出来,有什么不一样的!

真搞不懂郑夫子为何会如此高兴……

慕渔轻轻摇了摇脑袋。

郑夫子的心思哪是让这些姑娘们挂念着穷人的辛酸,无非是想借着那首诗,让她们往后听见类似的苦难,或是亲眼目睹时,心中能多一份体谅和尊重。

而非像现在这般,作为深居简出的千金小姐,自视甚高,轻易断定那些生活困顿的人全是咎由自取。

“记得在怡州的日子,村里面有个贫寒的书生。他勤奋苦读,连教书的老先生都说他有出息,也许能考中举人。可偏偏有一年冬日,雪异常大,压塌了书生家的房梁,还砸断了他母亲的腿。家中只有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若他进京赶考,来回至少需一两年,留下老母亲独守,哪里撑得下去?于是,书生为了母亲,舍弃了学业,放弃科举之路,至今只是个靠天吃饭的平凡农民。”

突如其来的灾祸,改写了书生本可逆袭的命运。

他因孝顺未能赴考,一世清贫,这真是他本身的过错吗?

“还有,五岁的那年,邻县遭遇了一场剧烈的地震。一夜之间,全县近乎废墟,有幸存者,面对满目疮痍的家乡,重建谈何容易?直至我离开了怡州,那里仍有许多人食不果腹。”

那些人,又有什么过错?

至于她自己……

慕渔不由得低下头,注视着自己的双手。

虽在京中娇惯了一载,但手上的疤痕依旧清晰可见——那是她曾经在怡州务农时,留下的割、刺、烫伤……

她也曾如她们一般,自出生便含着金汤匙。

命运却与她开了个大玩笑,叫她前十三年饱受磨难,成为了胡小姐口中那个似乎总做得不够好的贫苦人。

可这真的是她的错吗?

十四年之前,她不过是个还只能啼哭的婴儿,又能有何作为?

正是那段经历,让她懂得了世态炎凉,许多人的遭遇超乎想象。

你不了解他们的过去,不了解他们背后付出的汗水与努力,就不要轻易站在高处,以施恩者的姿态去同情他们,如同怜悯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