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莫歇保持着淡淡的微笑,眼睑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也就是这一瞬间,无比骇人的威压如洪水猛兽般的扑向他,巧妙地绕过了身旁的尤菲米娅。
流质凝结成冰晶的形态,冰尖与脖颈相距不过分毫。莫歇呼吸的权利被剥夺,心脏在胸腔里胡乱地冲撞着。浑身的细胞都在战栗,血肉与骨骼不断摩擦、拉扯,好像下一秒就会被绞断。
威压来自那两个金发蓝眼的家伙,神色冷峻,正用毫无温度的目光凝视着他。
重叠交错的视线中,隐约显出一个透明的屏障,稳稳地笼罩着女人。
莫歇面上保持镇静,吞咽着唾液,有些狼狈地踉跄几步。
是他大意了,没能控制住情绪。
不愧是王国之剑,史上最年轻的称号大领主。仅凭气息的变化就能操纵空气中的流质,一个眼神就能释放二成的威压。
如果没有巫力护体,我现在应该已经倒地不起了吧。莫歇竭力控制着双腿,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集中精神力进入了感知视界。
按照这个世界的阶级换算,前世的他是至高巫师、异能巅峰者,也达到了与称号大领主同级的称号圣使的境界。
麦金托什侯爵。
暂且这样称呼金发蓝眼的男人吧。
感知视界中的他,周身环绕着奇特的气韵,和那位王国二公主的力量很相似。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孩子,你来了。”红发蓝眼的女人,温莉·比斯达勒·麦金托什笑着对他说。
令空气震颤的威压被瞬间收回,两头黄金狮子异常安分。大个的垂眸盯着空盘,小个的手里摆弄着餐巾,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入座。”尤菲米娅路过他身旁,小声提醒道。
莫歇动了动酸麻的双腿,缓缓向餐桌走去,“好久不见……”
好熟悉的感觉,似乎以前也有过这样的对话。
他顿了顿,把即将要脱口而出的名字咽了回去,微笑着回道:“夫人。”
听到这个称呼,阿瑟斯仿佛见了鬼似的,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他。
弗洛恩和尤菲米娅两兄妹的神情如出一辙,平静淡漠,似乎并不怎么感到惊讶。
而长桌尽头的那位一家之主,则是默默将切好的牛排摆进自己夫人的盘子里。
“看来你的伤处已经痊愈了,还有哪里不适吗?”温莉对这个称呼没什么反应,十分自然地牵起莫歇的手,关切地问道。
“没有。”莫歇摇了摇头说,“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知道的,没关系。”温莉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温柔,“不久后有协会的魔法师和圣殿的教士来拜访,他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嗯。”
这个世界的超凡者做得到那种事情吗?
毕竟——
唯一的办法就是重塑原身的灵魂,并且把他这个外来者消灭掉。
莫歇露出微笑,感受着包裹住手掌的温热,大脑无比清晰地运转着。
他眼中映着女人的身影。明艳如火的红色长发,精致的面容,微微上扬的嘴角……除了眼眸的颜色外,几乎与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会是你吗?
维多利亚。
“呜——”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低沉的声音,像是在吹奏一种乐器,穿透力十足,震得鼓膜发痒。
坐在主位上的金发蓝眼的男人随即放下餐具,闭起眼睛,双手在胸前合十。夫人和孩子们也自然地闭目合掌,将后背立得更直。
这声音好熟悉。莫歇一边思索着,一边学着他们的样子,以虔诚的姿态度过了漫长的一分钟。
直到男人睁开双眼,拿起刀叉,这近乎凝滞的气氛才稍有缓和。
餐桌之上烛光摇曳,刚采撷的鲜花娇艳欲滴,还挂着饱满清透的水珠。贵金属与陶瓷制成的餐具,在水晶雕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看起来极尽奢华。
这确实是符合名门贵族的风格。莫歇叉起一块沾着血丝的肉如此想道。
——叮、哒。
一时间,偌大的餐厅中只能听见餐具相碰和呼吸的声音。
有贴身侍者在一旁侍奉确实要方便许多。
餐桌实在是太长了,从这端到那端都摆满了精致的菜肴。一名接受过良好礼仪教育的上流贵族,绝不会捧着盘子站起来,走到长桌边,低下高贵的头颅,贴近蒸腾而上的热汽,亲自取用。
正如低头进餐的麦金托什们那样,没有交流的过程,只需给站在一旁侍奉的仆人一个脸色,一道眼神,自己偏好的美食便会出现在面前。
梅米不在,莫歇的身后看起来有些空荡。
然而他并不在意,走到弗洛恩身边,手臂与其贴身侍者交错,精准无误地插中了一块金色炸物。
酥脆的声响回荡在这过分安静的餐厅中,两道微凉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来,只停留了一瞬便移走。
好吧,他承认,这个动作确实有些滑稽。
如果能用筷子就好了,做“夹取”、“挑戳”等动作都很方便。
温莉见状,年轻的面庞上露出了慈母般的微笑,对站在门口的大管家说:“鲍里斯,再上一份黄金罗布吧。”
“谢谢。”莫歇点头致意,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餐桌的另一边,金毛小狮子不时盯着莫歇看,好像要在他脸上钻一个洞似的。
忽然,他开口问:“母亲,您今晚有时间吗?”
这话似乎触动了什么开关,一直低着头默默进餐的一家之主缓缓抬眼。
“我学会做青苹果派了!”阿瑟斯当做没看见,双眼闪闪发光,脸上也飘起了兴奋的红晕,“我想请您第一个品尝!”
“当然有时间了,我的宝贝。”温莉笑了笑,眼中洋溢着喜悦的光,“我很期待。”
“母亲,虽然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还是想与您分享。”尤菲米娅优雅地捏起餐巾点了点唇角,轻飘飘地说,“我被学院的神秘学系破格录取了。”
“我必须要纠正你的说法,尤菲。”温莉微微收敛了笑意,认真且严肃地说:“学院即是一个小社会,你将会在磨砺中成长。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大事,意味着你的人生出现了新的节点,你要认真对待。”
“您说得对,母亲,我以后会注意的。”尤菲米娅微笑着,眼里却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思。
相比较年幼的弟弟和妹妹,麦金托什家的长子显得更为沉稳。“母亲,温室已经改造完毕,随时可以启用。”
如果忽略他群青色眼里闪烁着的光芒的话,确实像是随口一提。
“谢谢,我的孩子,你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莫歇对他们的聊天内容十分感兴趣,尤其是学院和温室。
他房间的书架上摆着几本教材,封面设计得古典大气,印有几个烫金的大字“语言学-华夏语”。
如果原身在学院学习的是华夏语,那可真是太巧了。
莫歇垂下眼帘,想即刻启程去学院的想法愈加强烈。
“母亲,您最近不会再外出了吧?”
“如果没有重要订单的话。”
“那您可以陪我……”
温柔的母亲和她性格各异的孩子们还在交谈,莫歇安静听着,嘴里仍不停歇。
他们说着莫歇听不懂的名词,交谈的语气低顺温软,不时发出愉悦的笑声,眼里还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就是成熟稳重如弗洛恩和尤菲米娅,也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尽管那看起来确实微小,不易察觉。
这时,莫歇过于平静的状态引起了温莉的注意,几道目光随之而动,落在了那个默默进食的身影上。
“孩子,你似乎有些疲惫,不如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温莉缓缓走来,手掌覆在莫歇的头顶,轻柔且温暖。这个动作十分自然,就像做了许多次那般熟练。
可莫歇的瞳孔猛地一缩,嘴唇微动,压抑住口中闷哼。他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痛楚在体内炸开,仿佛每一个细胞都被尖刺扎破,淌出冰冷粘稠的液体,逐渐蔓延至全身,让他四肢瘫软,控制不住地向下坠。
魔力不耐受。
这个名词几乎是在莫歇感受到痛楚的一瞬间浮现在了脑海中。
所以当时贝利恩对他施展清洁术时,才会感到一阵痒痛感吗?
他的眼睑微微颤动着,目光堪堪聚焦在女人精致的面容上,额头不断渗出冷汗。
“孩子,你出了很多汗,身体还有哪里不适吗?”温莉微微皱眉,又将掌心轻轻贴上他的额头。
不要再靠近了。
莫歇摇了摇头,同时后退半步避开温莉的手,“我没事。”
为了抵消这强烈的刺痛感,他体内的巫力开始活跃起来,在反复循环中变得炽热,如太阳一般恒定。
余光里,黄金小狮子又在狠狠瞪着他,好像在说“你怎么敢不接受母亲的关心”似的。
待的时间越久就越有暴露的风险。
“那么,侯爵,夫人,我先回去了。”说完,莫歇站起来,缓缓躬身行礼。
这短短的几秒足够让他的双腿恢复行动能力,莫歇没有选择对上视线,而是径直走向门口,在侍者和女仆们诧异的目光中远去。
回到房间后,莫歇呼出一口气仰躺在床上,抬起手虚虚抓握着。
原身体质较差,温莉可能想用这种方式帮他调理身体。这和弗洛恩向他输送魔力时的感觉截然不同,一个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一个仿佛要刺痛灵魂。
或许和魔力纯度有关,又或许是麦金托什侯爵释放威压对他的身体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
不过……温莉是真的不知道吗?
抱着这个疑问,莫歇微微眯起眼睛,开始自行运转起体内的巫力。
温莉和维多利亚的面庞在他的脑海中渐渐重合在了一起,原本铺散开的黑色发丝缓缓浮起,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无比柔韧、顺滑。浅褐色虹膜上的纹路更加清晰,在瞳孔深处那抹莹绿光芒的映衬下竟有一种星体的质感。
这种感觉无比熟悉且令人安心。莫歇露出微笑,左手打了一个响指,紧接着窗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老树发新芽,枯木又逢春。
忍受痛苦的奖励,他确确实实地收到了。
巫师的本源力量,异世生存的底牌,触及高位存在的资本——
灵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