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暮这辈子,不,还得加上上辈子,都没有听别人喊自己一声后,感觉这么惊悚过。
“你……谁?”两个字间隔的不是犹豫,而是来自灵魂的颤抖。
可,刘暮是谁,越是怕,腰杆越直,越要表现得无所谓,绝不露怯。何况刚得了个空间跳跃的能力,大不了就多跳跃几回,逃呗。
“是我。”
那声音似乎叹了口气,又带着几分犹豫,才继续,“我出来吧,只是我现在还不能离开母巢太久。”
于是,刘暮就看到那球场大的脑袋下方渐渐裂出一道口子,那口子上覆盖了瓣膜,伴随着黏液流淌,出来一个高大瘦削的男人。
为什么一眼是男人,因为对方没穿衣服。
刘暮默默别开视线,在心里将这光头骂了一遍,才问,“吕平,你怎么成这样了?”
“说来话长,能让我先垫吧一口吗?”出来的人在流口水,是真的嘴角哗哗流那种。
刘暮都震惊了,这人到底经历了什么,“行,先吃。”
给予人类最基本的尊重,刘暮扔给他一条毯子,“吕哥,裹着点,天凉。”
“你这妹子,哈哈,”吕平似乎很久没跟人交流,“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裹了毯子,吕平坐到火堆前,毫不避讳地拿起一瓶啤酒。
刘暮注意到他背后有一根白色的肉管子,连接着他与巨型章鱼的脑袋内部,其中有某种液体在两者之间不断交换。
吕平身高没变,可之前健壮的体型却瘦到几乎脱相,如果不是刘暮足够了解,还不能这么快就认出来。
那根管子有小腿粗细,与他瘦削突出的脊背相连,看起来很有些恐怖。
但刘暮没问,两人吃吃喝喝,却分外沉默。
“好吃,还是他妈的陆地上的东西好吃!”
两瓶啤酒之后,吕平放下酒瓶很遗憾,“可惜了,我现在喝不了酒,妈的!”
说着,这人守着火堆就哭了,那泪水居然是碧蓝色的,带着海腥味,跟之前的口水一样,哗哗地流。
刘暮担心他把火堆给浇灭了,不过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也就没有阻止。
可,该问的还是要问,她心里也放不下。
“吕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这又是……?”
“队长他们是不是都不在了?那么大的红雾,我救不了他们,”吕平收了声,可因为脸部脂肪不足,显得眼睛更大,更亮,灼灼地看得人生出些同情。
“没了,那种程度的红雾吸入,没人能救得了他们。”刘暮实事求是地说,“后来我查看了,是天蝰蛇的炸弹炸坏了他们埋在地下的实验室,导致红雾泄漏。你不用太过自责,即便是我当时在,也救不了。”
“不,妹子,不是这样的,我要是拼上命应该能把老谭背出来,我当时就是,就是想先出来,等身体适应一点就回去救人。谁知道……”
“你也吸入了红雾吧?”刘暮从刚刚见到吕平这副模样开始,就基本猜到当时的事情经过了,“普通人体承受不住的,起码你保住了性命,咱们特别行动队还有你这个幸存者。”
“我算什么,老谭他,他怎么能就那么死了呢?”
事情已经过去大半年,可吕平自从恢复了意识后,就在不断后悔。有时候变异太难受,他就忍不住发狂,常常很长时间失去意识,醒来后继续后悔。
战场上下来的兵多少都有些心理创伤,杀人,受伤,没能救战友……
刘暮是特别行动队出事后,接受壁垒心理医生疏导才了解这些,眼前的吕平大概也还处在这种创伤中。
“谭大哥他们都安置好了,我亲自带回去,嫂子带队伍亲自来接的。放心吧,他们都是为国家和人民做出贡献的英雄,都得了表彰。对了……”
刘暮从空间里拿出自己的勋章,“你看,我也有。你也有,壁垒的纪念碑上,你们每个人的名字都有。”
能把名字留在英雄纪念碑上,这是多少军人的梦想,可以牺牲,但不能白牺牲。
原本都做好了哪天战死就隐姓埋名被遗忘的准备,现在却能公开表彰,被留下名字,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完成梦想呢?
吕平知道自己情绪调节能力出了问题,一时间后悔与激动双向拉扯,好半晌终于停下眼泪,陷入一种无法掌控的兴奋。
“我不正常了,妹子,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说着,他突然起身离开,大步往巨型章鱼内部走,“你等等,我一会儿就回来,我怕控制不住我自己。”
刘暮没阻止,她当时在壁垒里,也差点对那些审查员下杀手,她知道这种复杂的情绪。
没有人帮吕平梳理情绪,加上变异这种非常人能忍受的折磨,还能保持部分人类的理智,已经是十分不易。
接下来小半天,刘暮就看到一只巨型章鱼把巨大的湖区搅得乌烟瘴气,好好的水都浑了。
几十斤的八爪鱼,剩下一大半都被她吃了,吃完也是无聊,刘暮起身沿着湖边走,边走边捡鱼。
有了昨天不能存储鱼的教训,这一次她直接给空间分出一个五百平米的大格子,注入三分之二浑水,三分之一空气,然后就好了。
这些被巨型章鱼吓得逃命的鱼,捡到就给扔空间里。
什么?活鱼怎么能是废品?
拔掉几块鳞片,撕开一点鱼鳍,算不算?更别说它们逃命时多少带点伤。
不算也得算!
反正从最开始黑桃A就杠不过刘暮这个宿主,更别说升级之后空间很大一部分可以任由刘暮自行安排。
捡了老半天,刘暮还是叹了口气,“回去就弄个厨房,不然这日子没法过。”
黑桃A揶揄,【让您的日子没法过的事情比一万件多。】
“那是,能责怪别人就别为难自己,谁活着也不容易。”刘暮丝毫不认为有问题。
人机吵架是日常走一走,捡鱼的活动让黑桃A无法反对,这一回,它甚至主动问要不要分析一下这些鱼身上的信息。
“下雨天打孩子,你闲着也是闲着,不过话说在前头,这是你自己主动要分析的,别给我开账单!”
【宿主,您的朋友情绪不稳定或许跟这里的水质有关呢?】
“哼哼,”刘暮哪里会上当,红雾山谷距离这里有多远,变异怎么可能是在湖里发生的。
就章鱼吕平现在的样子,一看就不只病了一两天,一定是个长期的病症。
很快,黑桃A给出了结果,抽样的鱼和水里都没有它怀疑的物质,然后它就开始扫描刘暮捡起的每一条鱼。
刘暮不理它,这时候疯够了的吕平又上岸了。
火堆重新烧起来,这回换成了烤鳗鱼,配上香料,肥美鲜香,关键还不要钱,灾难前可想都不敢想。
“吕哥,咱们不行要不找个精神科医生聊聊?不瞒你说,我那次之后也看了一阵子医生,效果还真不错。”
吕平没有再要酒喝,不过问刘暮要了条裤子穿上,“没用,我们小队以前有专门的心理疏导,那些办法我都试了。不过今天能跟你聊了,还知道了大家的情况,挺好了。”
这么说,该问题就可以过了,刘暮啃着肉就开启今天来的核心目的。
“对了,你怎么摸到这片湖区来了?我杀大鳗鱼王的时候,你就来了?”
“没有,昨天看到你时我也刚到不久。那两个女人和一条蜥蜴突然就攻击我,我闻到了你的气息,还以为他们害了你。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我当时就给他们弄死了,妈的,天蝰蛇!”
吕平说这话时,眼神里又涌现出几分失控。
刘暮可再没有大半天等待,连忙道,“他们被刑天阳按在实验室里改造了一遍,现在算是给我打工。昨天跟杀那两条鱼我受了点伤,算了,先不说这个,你怎么来的?”
“从入海口那边游过来的,海里现在变异动植物太凶猛,本来我是打算找个地方先稳定一下。”吕平这次上来后,十根手指间长出了一层薄膜,似乎又变异了一些。
但这并不影响他讲述自己事情。
他果然是被湖区的某种东西吸引,才深入内陆这么远。
“已经被我吃了,不然也可以拿给你看看。是个透明的球,我目前还不清楚具体作用,就是觉得很香。怎么说呢,你知道我们以前在雨林潜伏的时候经常饿好几天,就是那样极度饥饿的时候,突然碰到一架子烤鱼的感觉,根本忍不住。”
刘暮连忙问那球里有什么,具体在哪个位置发现的,现在感觉有什么变化。
吕平倒是没对刘暮设防,他离开军队并不算久,所以跟谭子砚一样知道许多内幕消息。
知道官方一直在积极做这方面的研究,他并没有隐瞒。
透明的球体直径在三米左右,远看跟水晶球差不多,却是软的。
说是软的,巨型章鱼无数的利齿却又咬不动,囫囵个儿吞下去后,他被红雾长期折磨的各种负面情绪和痛楚立刻就得到了缓解。
“现在已经好了一大半,继续消化下去,我的状态应该就能稳定下来。”
刘暮对他的状态表示高兴,又问那个球里面能不能看见什么。
吕平回答说有一些小小云朵似的东西,那些东西还会动,像是活的。
“我想起效的应该就是这些小云朵,”他还主动提出,“我给你一些我身体的样本,血液也行,你拿回去让刑博士好好研究一下,说不定能帮上忙。”
球体已经被吃了,刘暮不可能把巨型章鱼剖了,那样吕平不跟自己拼命,也会没命。
那次任务留下来的独苗,可不能真的弄死。
刘暮自认为还是讲情谊的,黑桃A却认为她是看到吕平将来能带给她巨大的利益。
这点从刘暮之前开口就问人家能不能搞到海里资源就能看出,刘暮自己也没否认。
但比起获取巨大利益,她还有更长远的计划。
采样很快结束,刘暮在吕平面前没有避讳自己的空间,毕竟前特别行动队的几个熟人都知道她这个技能。
但还有一点,吕平却更加在意,“刘暮妹子,有件事我一直想问问你,也或许是当时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看错了。”
刘暮眼神微动,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你说,咱们出生入死的交情,没有什么事是不能问的。”
“你是不是死了?在十八号基地爆炸的时候,我离你不远,看到……你被炸死了。”
果然,刘暮当时从废墟里活过来的时候,太突然,根本没顾上注意保密。
“是,”她盯着吕平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被海水清洗过一般,水润明亮,还有一丝意外,却没有多少震惊,“我的变异跟你们不太一样,唉,事到如今,你坦诚对我,我也坦诚,昨天其实我又死了一次,但我可以,怎么说呢,我可以活过来。”
“不是说随时死了都能活,如果满足一些条件,比如能被埋进泥土,死前有强烈的求生意志,最好两次间隔的时间很长,就可以恢复过来。”
见刘暮将这种秘密都坦白了,吕平越发觉得两人真是过命的交情,也更加信任眼前的女孩。
“是不是身体还不能全毁了?或者,毁坏一定比例?”
他作为受过教育的前人类,当然不相信生命体可以凭空从无到有。但刘暮的变异契机他也见证了,当时救人他没能第一个冲进那条碎石峡谷,多少有点惭愧。
刘暮犹豫了一下,颇为凝重地点了点头,“我虽然没试过,但应该是这样,要是遇上瞬间就被气化,啥也没留,估计就真的死透了。”
“还好那次爆炸的冲击没有……”吕平想起刘暮身体被瞬间炸成碎块,不愿再提起,“那你也要小心,别什么事都自己去拼命,也不是真的死不了。”
“好,不到万不得已,我可爱惜自己的性命了。”刘暮说的是实话,她是真的惜命,在不确定可以复活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拼命。
话题渐渐轻松起来,刘暮跟吕平说了壁垒的近况,包括她回去后被审查,一场场袭击,以及杨朔重伤,卓晴与其他人一起送他回总指。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疯过一场,吕平这次的情绪还算稳定,也跟刘暮说了他被洪水卷走后,一直到今天的遭遇。
这一聊就聊到了天黑,中间又烤了几次大鱼,两人的肚子仿佛两个无底洞,愣是都没撑着。
平湖逢故人,月明天青。
眼看就没话可说了,吕平又想起另一件事情,“你们在岸上有没有发现降温了?”
一听这话,刘暮眼皮就是一跳,“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