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雨自然不会骂。
她想起为数不多的几段儿时记忆,确实有很多跟在大家主母身侧,与丫鬟相差无几的姬妾。
她们也都庶女出身,也过得小心翼翼。
这是莫非王土之下的沉疴,她改变不了一星半点。
眼见方知雨的眸子又要耷下去,宋筠忙转入下一个话题,“程家四房在京城开的回春药肆,目下正与三皇子合作。”
“而程家三房送了一嫡一庶两个女儿入京。嫡女命好些,做了五皇子的妾,总算有名分。庶女嫁给了吏部员外郎,为将来程家儿郎入仕铺路。”
讲完,宋筠仔细打量着方知雨的脸色,怕她突然又情绪大转弯。
没料她只是平平静静地问:“二房呢?果真如谢霖贵所言,没有任何动作?”
“有。但谢霖贵应该不知。”宋筠突然笑了笑:“程俏儿的性子……其实跟她祖父的极其相似。”
“程家二老爷?”方知雨怕自己脑子不好使弄错了,刻意强调一遍。
宋筠点头:“是。二老爷这人一直是四兄弟中最守旧的,其他几房都在各地赚钱之时,他只守着老太爷传下来的祖业。”
“其他几房布局完成,占了很多地盘,赚得盆满钵满的时候,他才在缝隙里稍稍沾一点。”
方知雨瘪瘪嘴:“也许是城府深呢?”
“有这种可能。”宋筠道:“但也意味着,二房最是清白。如今,也只有程闳礼借着六安茶在京城接触了些权贵。”
他忽而又贴靠到方知雨耳边,“我打算,给太子和二老爷牵个合作契机。一位缺钱,一个固守旧安,正是彼此需要的。”
方知雨“呀!”一声,就被宋筠捂了嘴。
“这事尚在考虑中,未有具体法子。”宋筠委屈起来,“现在不跟你讲,怕你以后又恼我。”
方知雨郑重点头,掰开宋筠的手,“那你想到法子了,记得告诉我。”
宋筠反手捏住小爪子,猛亲一口,“好。”
人哄好了,宋筠正准备腻在方知雨身上嗅娘子的香味,石头又来报:程闳礼又来了。
这人早不来晚不来,怎么每回……
石头在外头激动地道:“程家二房二少爷,送来五千两银票。”
方知雨一下就从宋筠手间溜走,刚拎起裙摆就发现自己动作过于迅速,身形一顿,回头看向宋筠。
那人果然青黑着脸,但在瞧见她回眸的一瞬,又扯出笑颜:“慢着些。”
“好。”方知雨乖乖答,慢慢放下手,一步一步往外走,然后轻轻开门。
只是门外的石头看来,世子妃被什么怪东西控制住了?
等瞧见世子从后头冒出来,就知道“怪东西”肯定是世子了。
方知雨瞧着石头手里捧着的木匣,问:“你刚才讲……多少?”
“五千两。”石头心不由主地开怀,“他可亲口讲了,是来认错求饶的。只是手头一时半刻凑不齐三万两,就先用……”
方知雨:“扔回去。”
“诶?”石头以为自己听岔了。
方知雨道:“退回去!告诉他,秦予莘牵扯出来的事,我与世子也没办法,不想被波及。”
石头一知半解,但立刻捧着匣子回头疾奔。
方知雨的小脚却已经开始在地上磨擦。
“这程闳礼,太不是东西!送五千两银,口头承诺还给茶庄,转头就能对外宣扬,是我收了他的礼!”
宋筠从方知雨磨蹭的右脚边换到左脚边,跟着道:“就是!不是个东西!”
石头奉命回复程闳礼,却没给好脸色。
“世子明着讲了,‘别敬’一事,救无可救。”
“世子妃也决定,茶庄以前亏的钱,就此作罢!”
“请回!”
凡是惹了世子妃不愉的人,都是他仇敌!
程闳礼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没料到会遭遇如此直白的回绝,更铁了心要拉世子妃下水,转头就开始四处筹钱。
消息经由刺事人传到方知雨耳中,她决定再刺激一下程闳礼,放出自己即将前往荥州的消息。
程闳礼很快听到风声,实在不得已,将氿州所有经由自己掌控的铺子全部卖出,还将其中的玉器瓷器也送去了当铺。
最终凑得三万两银,再次赶到茶庄。
时已傍晚,茶庄内外忙忙碌碌,比他前几次任何时候都显得凌乱,又喜气洋洋。
一问才知,世子妃明日就要启程!
一边感叹自己赶到了最后时刻,一边又担心里头两位还是不买账,程闳礼花钱买通了看门人,让其先将两位管事请出来。
一胖一瘦两个管事出得门来,一见是他,兜头就走。
那瘦管事回身之时,还顺手在看门人头顶薅了一把,大吼:“你可以滚了!”
程闳礼忙吩咐随从左右绕道去拦,又惊动王府护卫,好一阵仓惶。
最终,王府护卫为了世子和世子妃安危将山庄大门紧闭,两个管事被关在了外头,与一众打点的马夫、车夫和粗使面面相觑。
程闳礼见状立刻迎过去,深深一拜,“两位,借一步说话。”
胖管事连连摆手,还撇开头:“不可不可。你休想拉我下水,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
瘦管事也忙道:“就是就是。但凡跟你多讲一句话,都可能被查。”
程闳礼立刻后退数步,又道:“我与二位并未相近,就算有人查问,众目睽睽,也问不出私相授受的结果来。”
瘦管事瞥了眼旁侧的胖管事:“好像是可以安心了哈?”
胖管事回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还是小心为上。”
两人齐齐转身,异口同声:“就在这里讲。”
就在此处?
程闳礼往左右瞧了瞧,当真是众目睽睽……少说三十余人。
要拉那两位下水已经成了奢望,但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
他只好当众且高声地道:“程家茶肆奉太妃之令,每年收茶之时,都少给了三成价。如今世子妃接掌私庄,某也接管程家茶肆多年,是该从头理一理清一清。”
胖掌柜蓦地从后腰抽出一本册子,接得十分顺畅:“我等已经理过,十年来,程家茶肆少给了我们茶庄两万八千六百九十二两六钱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