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雨既觉好笑,又觉不舍,怕再磋磨一阵,自己生了反悔之意,便用尽浑身力气强硬抽出双手。
“好了好了。一月而已,你忙完就来找我。”她揪住宋筠衣领将人扯到马车帘后,吻了上去。
这一吻不长,却吻得很深。
直到宋筠双腿微微发软,才被推出去。
“想要一劳永逸,必有这一行。”方知雨努力压制嗓子里的哽咽,“我等你来,或者你等我回。”
一帘之隔,宋筠听出她语调里的变动。
就在刚才,小家伙闭着双目狠狠啃他的时候,他是睁着眸子的,亲眼瞧着漂亮的睫毛微微颤动,汹涌的泪珠滚滚而出。
但他知道小家伙执拗,若不能成行,必定无法安心,只好亲自送她出行,暗中帮扫清一些障碍了。
打马声起,车队启程,前往氿州。
世子妃携丫鬟两名,内监一名,王府护卫四十,另有百名淮南卫所兵士,浩荡出城。
行至城门,因人数众多,车队暂停,石头上前与守门者递交文书。
方知雨掀开马车帘,没见着青鸳,只见杏儿跟在窗侧,便道:“上车来与我一起吧。此路迢迢,莫要累着。”
杏儿为了她没了两指,尚未修养好便忙着照料所有人,年纪不大却承担了很多。
方知雨是心疼她的。
可杏儿呆呆一笑,垂头不语,神情还有些不可捉摸的闪躲。
方知雨不由诧异,此行马车共六乘,装着她的衣衫首饰,打点各处的金银物件,贺以备不时之需的吃食。
任何一个马车都没完全装满,都能挤一挤,杏儿为何既不上她的车驾,也不去别的车里落脚?
正狐疑不清,听见后头传来响动,竟是龚嬷嬷摇摇摆摆追了上来。
“世子妃……”她气喘吁吁,好一阵说不出囫囵话。
方知雨忙道:“龚嬷嬷请上马车暂歇,喝口茶缓一缓,慢慢讲。”
龚嬷嬷抬眸,嘴角扯了扯,扯出一抹古怪尴尬的笑,而后道:“我……还是在此处讲吧。”
方知雨奇怪着,就听对方道:“请世子妃允我同行。”
方知雨被龚嬷嬷一句话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带着好奇问道:“王妃担心?”
龚嬷嬷摇头:“世子妃可还记得,我曾有夫家?”
方知雨自然记得,龚嬷嬷曾嫁做人妇,生有两个儿子,也因此没有伴在王妃左右,对十年前的事知之甚少。
可也忆起,龚嬷嬷曾言,那人想利用她和王府的关系获得良机,后来听闻王妃出事,又赶忙写了放妻书。
如此一人,不仁不义,为何又再提起?
龚嬷嬷察觉方知雨的神色,摇头喟叹:“他便是如今的氿州湖县县丞,而我也曾在氿州居住数年,此行若能相随同行,可帮世子妃带路解惑。”
湖县也有私庄,此行若有龚嬷嬷同路,颇有益处。
虽如此设想,方知雨还是从她叹息的神色里瞧出来,她心里头藏着念想。
也许不念那个人,而是念着自己的两个孩子。
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方知雨同意了,再次邀请上车,仍旧得了一个莫名尴尬的笑。
一行继续上路,马车出得城来,竟然异常颠簸。
方知雨掀开帘子向外瞧,明明是通畅的官道,怎会颠得她发丝都飞乱了起来。
方知雨瞧着车辕上略显熟悉的背影,和其略显生涩的打马动作,心头咯噔一下:“这位马夫,车能不能稳当一些?”
“世子妃请多担待。”那人回眸,掀起半遮的草帽,“毕竟是头一回替人赶车。”
……眼尾微微上扬,姿态高傲自得,双眸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
方知雨惊道:“怎么是你!”
宋筠很是无辜:“是我不好么?我心甘情愿给你做小厮,打马送你出城,贴心护你远行……不,好,么?”
听语气,还有些小小不愉。
方知雨叹声而笑:“好。可这不是惊喜,都快把我颠晕了。”
宋筠向旁挪动,让开位置,拍了拍车辕,“坐这里就不颠簸了。”
方知雨撩起衣袍弯腰而出,与他并肩而坐,瞧着前头目不斜视的护卫,左右随行垂首的龚嬷嬷和杏儿,终于知道为何人人面色古怪。
世子占着车辕,谁敢上车?
世子一个眼神,谁又敢告诉她!
“夫君呀,你这样可是给我招恨。世间有几人能这般依依不舍,还这般于理不合地相送。”
要知道,时人轻贱女子,官贵人家更胜。
宋筠这番举动,恐怕会被恪守礼数的老学究诟病。
“管他人如何!”宋筠抬手捏住她柔软的腰,“你我的日子,自己过。”
方知雨听之,心情大好,刚刚升起的愁云顷刻烟消云散。
两人依偎着,马车缓缓行进。
柳河湾,一道两丈宽的木桥横亘河面,微风吹得河水波光粼粼,闪着了方知雨的眼。
她抬手遮了遮,才道:“差不多了,再晚的话,你回城天都黑了。”
宋筠没开口,不舍的情绪逐渐浓烈。
方知雨挽住他臂膀,一歪一歪凑近他耳朵:“我听闻,‘短离胜新婚,缱绻更销魂’。”
这句话几乎贴着宋筠耳垂吐出去,字字如兰,令他心生荡漾,一时也期待起来。
“当真?可别到时候不作数。”
“到那时……指不定谁更想谁呢。”
宋筠气性来得快,哄好得也挺快,跳下马车,将马鞭凌空一丢。
真正的马夫忙上前接住,又退到旁侧静立。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在下头,对视良久。
宋筠终于下定决心到此为止。
“记得万事不要急不要躁,有脾气也尽量忍一忍,忍无可忍再发作。”
“记得护好自己,不要为了保护谁谁谁又不顾安危。”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准一忙起来什么都不顾。”
……
一句又一句,句句都有理,像个老嬷嬷。
方知雨听着,倒不觉得烦,就是滋生了无尽不舍。
最后的最后,宋筠捏住她手,轻声叮嘱:“座位下有个匣子,自己打开瞧。”
方知雨点点头,垂眸,“你快走,不然我要哭了。哭了没人疼很可怜的。”
“那我……走了啊。”宋筠自己都带了哭腔,可还是故作镇定。
即使知道不符合淮王世子的身份,也令荡寇雄将威严扫地,他还是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
走出数百步,再回头时,马车已经过木桥,去到对岸。
车辕上没了那道倩影,只有车窗帘还大大敞着。
从他的视线,看不清那里头的人。
但从方知雨的角度,却将驻足观望的身影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