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方知雨发现酒肆后墙可通此处,便已经猜到,因为暗狱有内贼,钟会定会另寻他地,还得遮遮掩掩。
方知雨拽着宋筠胳膊晃荡,满脸娇笑,眼底存着含义:就要你亲口告诉我。
宋筠刮了刮她鼻头:“又逗我!”
世子妃就这样当众哄起了世子?
关键世子还被哄好了!
变脸如变天,一瞬就从满天乌云变成万里晴空!
钱刀等人忙不迭行礼退去,巴不得逃出十里,好好编排一下他们家世子。
虞珩慎讲起在琼山对世子妃的所见,大为赞赏。
钱刀忆得世子在府中动不动撒娇卖乖,略带鄙视。
钟会沉默,片刻后道:“敢问两位可有娶妻?可有心上人?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刹那之间,乌云飘到了他们头顶。
***
茅草屋只有内外两间,外间凌乱,内间陈旧。
外间角落搭了一方灶台,锅台上的灰不成痕迹,一眼就可瞧出——近日有人踩踏过。
宋筠抬手掀开破落锅台,一边拍手一边恨恨:“不知道打扫一下?”
偏头看向方知雨,忽地将自己披风拆下,把她从头到脚兜住,“别弄脏了。”
方知雨心底甜腻腻,腻着“嗯”了一声,在宋筠的搀扶下上到锅台,向下探脚。
很实在的阶梯,并非临时搭建。
步步向下,不一会便到了底。
底下是个不大的石室,烛火有些昏黄,却能一眼望到头。
两个木桩,其中一个空着,另一个则绑着个身穿灰衣的妇人,只是衣衫破败,已不完整。
宋筠在方知雨后头下来,瞧了一眼便偏开头,“她很有骨气,今晨至此,已经四个时辰,钟会用尽手段,她也不肯开口,只求见你一面。”
“见我?”方知雨不解,“为何?”
宋筠摇头,“不知。此人原是程家大房大夫人的陪嫁丫鬟,很得器重,十六岁就嫁给了管家之子。”
方知雨一听,心头大为震撼。
她十六岁就能得准嫁人,又能嫁给管家之子,而不是一般小厮,证明深得程家大夫人喜爱。
这样一个人,必定非等闲。
宋筠继续道:“她生下一子,不久早夭,又回到大夫人身边做事,被程侧妃母亲挑中,让她给清溪做乳母。”
“奇就奇在,程侧妃小产离世,原来院中的所有丫鬟婆子都被打发走,偏偏她留下了!”
“更奇的是,不久之后,程府管家出事,全家都被赶走,唯独她还在程家挂着名。”
方知雨也诧异,“然后她将清溪乳养长大,陪同去道观待了四年,回到王府又继续照顾,最后将清溪调查程侧妃死亡一事告诉了程思珺?”
宋筠点点头,“这之后,程夫人将她送回程府,在二房尹氏房里做管事。”
方知雨哑然失笑:“这叫大房那位夫人如何想?”
“那位已经去了。”宋筠道:“四年前……也就是她出卖清溪之后不久。”
能在那么多人眼前混得风生水起,还真真是个奇人!
两人谈论良久,也不见孟嬷嬷抬头。
宋筠上前一探,发现她昏迷着,随手端起凉水泼了上去。
孟嬷嬷“哼唧”几声,终于醒转,打着冷颤缓缓抬头。
目中没有宋筠,只有方知雨。
“世子妃?是你么?”语气中竟是不可思议。
方知雨点点头:“你想见我?”
孟嬷嬷没答,只是将她细细打量,“可别随意找个人来诓我。”
方知雨不解,又觉好笑:“总不能再叫几个人来证明我的身份吧?可以是可以,但他们来了,就不能活着离开。”
孟嬷嬷一滞,突然改换神情,浅浅笑了,只是一笑就牵动浑身疼痛,瞬间又收敛下去。
“是了是了。如此娇小,气势不足,的确不像传言中那般脾气暴躁。但开口凶残,威胁十足,又确实是世子妃该有的模样。”
方知雨上前两步,“你见我……就是为了评判我?”
“当然不是……那些人,做不了主。”她抬眸,用平静但自信的目光看过来,“我想活,所以要跟世子妃您谈一谈。”
孟嬷嬷大概是方知雨遇见过最清醒的人,就算到了这等地步,还冷静地与她讨价还价。
她看了宋筠一眼,宋筠只淡淡点头。
他对她有十成十的信任,自然也愿意让她自己做主。
“好。且将你的筹码摆出来。”
孟嬷嬷眯了半只眼,因为另外半只已经被鲜血染透,但她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方知雨,“不如世子妃先提点提点,您想知道什么?”
方知雨笑了,拖过一条长凳,将宋筠给她的披风铺上去。
两人一起入座,只是宋筠的位置明显靠后,不影响她与孟嬷嬷之间隐隐的对峙。
方知雨坐稳,才开口:“是你要见我,是你想活,自然有我想要的秘密……不是吗?”
孟嬷嬷苦笑,齿间渗出血来,“世子妃果如传言那般……聪明绝顶。”
“那我就先给您讲一个故事,一个延心王为何会痴傻的故事。”
方知雨心头猛然一紧,死死盯住绑在木桩上的人。
她虽然浑身浴血,有种奄奄一息的破罐子破摔感,却从容淡定地占据了主动权!
果然非凡人!
孟嬷嬷浅浅一笑,目光幽深,似陷入久远回忆。
宋清溪出生之时,程侧妃香消玉殒。
淮王一怒之下,将程侧妃院子里的所有丫鬟婆子都处置了,大部分发卖,小部分处死。
因程侧妃曾经在淮王面前提过一句,孟嬷嬷便被唤到宋清溪身边做乳母。
那时候她儿子刚夭折不久,便将小郡主当做亲生孩儿一样看待,连带着,也将宋简照顾得很不错。
后来到了那一年,宋清溪三岁,宋简五岁。
宋简从程家得了一匹矮脚马,每日都会在马场跑上两圈。
宋清溪也去瞧,宋简想炫耀,将马鞭挥得越来越疯,马儿也越跑越快,最后驯马师追不上,他一不小心就从马上摔下来,伤了脑子。
初时,小宋简只是反应迟钝,后来被发现不记事,再后来脑子逐渐不好使,才知道他心智再也无法成长,永远留在了五六岁的年纪。
讲完这些,孟嬷嬷就此收声,只浅浅淡淡看向宋筠和方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