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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谢景昭的眉心拧得更紧。

他自是知晓。

她那良善的性子,听到他反悔不去,怕是也只会失望地“啊”一声,再同他道一声“没关系”。

赫凡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甚至给他家殿下贴心地想好了借口,譬如受了伤,生了病,这借口又能推托掉蟠桃宴,还能惹得苏姑娘心疼担忧,怎么想怎么两全其美。

赫凡道:“殿下,您若想不到借口,属下这儿恰好有一个!殿下,那便是您——”

倏地,马车内传出一道颇为寒冷的声音:“孤说不去了么?”

赫凡吓一跳,立刻腾出一只手,打了打自己的嘴巴,惶恐道:“殿下恕罪,是属下多嘴了!”

赫凡不敢再贸然出声,紧紧闭好了自己的嘴巴。

他可不想重蹈覆辙,刚出来没一日功夫就又被禁足反省了。

马车驶入一条暗巷,暗巷内,已有太子府的马车在那里等候。

赫凡将马车停在另一辆马车的旁侧,小心翼翼道:“殿下,去往咸尚宫的马车已备好。”

他掀起帷幕,垂首低眼地护着自家殿下走下马车,再重新坐上另一辆马车。

赫凡以为自己定是要被殿下“抛弃”,让他回太子府,不料,正当他要回原来的马车上时,便听到他家殿下道:

“你跟上。”

赫凡受宠若惊,又是欣喜若狂,马上应道:“是,殿下!”

去往咸尚宫的路上,太子府的马车自有护卫驾车。

马车内。

赫凡被留下来磨墨。

他一边低着头磨墨,一边纳闷地瞧一眼旁边被镇纸压着的空白宣纸。

殿下这是要写什么?

他大胆畅想,莫不是要写包含情意的书信给苏姑娘?

这个好啊,苏姑娘柔柔弱弱,想来定会抵抗不住情书。

等苏姑娘收到殿下的情书,不得爱惨了他家殿下!

不过,目前的这种情况,恰恰相反,是他家殿下爱惨了苏姑娘。

待墨磨出些许,赫凡便被他家殿下赶到了马车外,同护卫挤在一块。

赫凡更确信,殿下是要写情书给苏姑娘。

殿下糊涂啊,怎的把他给赶出来了呢?万一他能提供些好句子给殿下呢?

直到马车临近宫门,赫凡又被自家殿下唤了进去。

谢景昭将一个信封递给他,神情平静,漠声吩咐道:“去寻一书籍。”

赫凡先是应下:“是,殿下。”

紧接着,他茫然地眨了眨眼,再问道:“殿下是要属下寻什么书籍?”

怎的突然要让他寻书了?

那这封新鲜出炉的情书,什么时候送至苏姑娘的手中呢?

谢景昭并未回答,只是瞥一眼赫凡刚接过手的信封。

赫凡低头看一眼手中的信封,犹豫了一下,见他家殿下没有阻止,将信封打开。

里头是一张宣纸,一男一女的画像,旁边,有着字体极其流里流气的几个字。

他下意识念出来:“‘公子在上’……”

谢景昭一拧眉,冷冷打断:“闭嘴,孤让你念了么?”

“殿下息怒,属下这嘴,哎呦。”赫凡抬手又是给自己的嘴巴打了几下。

是不该念出来,这书籍的名儿,也太不规矩了!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书!

可是,殿下怎的突然就要寻这一不正经的书了?殿下何时好上这口了?

苍天啊,他不在殿下身边的这些日子里,是谁把高冷风雅的殿下带歪了?

赫凡心里好奇得很,一看自家殿下那张冷漠的俊脸,又怂了下去,一个字也不敢问。

马车停在宫门前,皇宫护卫例行上前检查,期间,赫凡拿着那个信封下了马车,他要赶在殿下回太子府前,将那本不太正经的书籍寻到。

时间紧任务重,待马车进了宫门,赫凡连忙转身疾步离开,前往京城各大书肆。

与此同时。

良妃正在御花园中闲逛,欣赏着近日恰逢时节而盛开的鲜花。

旁侧,有着陪同她来赏花的姜贵人。

姜贵人是前阵子皇帝刚收进后宫的嫔妃,十六岁的大好年纪,姜家却是野心大,想方设法将尚还稚气的千金送给皇帝。

良妃已是没了同后宫嫔妃争抢宠爱的心思,如今后宫中只有皇后高她一等,而她的儿子谢景昭也争气,当上了储君,是以,皇后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向她叫板,看她不顺眼时,也只敢搞些小把戏膈应她罢了。

太监小卓子弯着腰,脚步轻轻地走上前,来到他家娘娘身侧,悄声道:“娘娘,殿下正往咸尚宫来,有事求见您。”

良妃略微惊讶地挑了一下眉,美眸转向他,问道:“现在?”

小卓子应道:“是的,娘娘。”

良妃心生疑惑,她的儿子如今是太子殿下,她不想被人趁机钻了空子,造谣她涉政,自储君立下,她便减少了同儿子见面。

眼下这时辰要早不早的,怎么这般临时要见她?

良妃神情不动声色,转眸看向旁侧的姜贵人,道:“本宫乏了。”

姜贵人容貌姣好,许是刚进宫不久,还有些畏畏缩缩,即便连日得了皇帝的宠爱,也不骄纵傲气。

此刻,姜贵人立即起身跪拜,恭恭敬敬道:“臣妾恭送良妃娘娘。”

良妃面色无异地坐上轿子,回到咸尚宫,她的宫人们跟着离去。

一下子,御花园空了许多。

直到周围彻底安静,姜贵人在贴身宫女的搀扶下站起身,坐回石椅上。

贴身宫女向烛细声道:“小主,皇后娘娘那边递话来,要您明日卯时去往佛堂,抄写经书,为皇上祈福。”

姜贵人闭了闭眼,自她连续几日得了皇帝的宠爱,后宫的嫔妃一个个坐不住,连皇后也憋不住气要寻她做事,只有良妃,好似根本不知晓自己这个新人的存在。

若不是今儿听到消息,姜贵人赶来御花园同良妃偶遇,怕是进宫几个月,都没能独自与良妃碰面。

只是,良妃对她的态度平平常常,也不知是沉得住气,还是懒得再同她们这些新人争宠了。

她听说过,良妃也是一步步爬上如今的位子。

姜贵人轻轻抿唇,细声询问自己的贴身宫女向烛,道:“你方才可有听清,小卓子同良妃说了什么?”

向烛摇了摇头,回答:“小主,奴婢听不清,小卓子还掩着嘴,奴婢也没法从口型上辨认一二。”

“行吧。”姜贵人可惜地叹口气。

不过,也不难猜,现下这种情况,能让良妃稍微重视些,除了皇帝便是太子,而皇帝此时还在御书房处理政务。

想到太子,姜贵人垂下眼眸,双手情不自禁地捏紧丝帕。

曾经她也幻想着嫁给太子,即便不是太子妃,侧妃也是可以的,奈何自她及笄以来,太子殿下还是迟迟不娶妻纳妾,甚至多次因这一事情,惹得皇帝勃然大怒。

她爹坐不住,还盼着升官,眼看着太子还没有娶妻纳妾的念头,便将她推给了跟她爹差不多年纪的皇帝,换取他的官途。

姜贵人神情恹恹,沉默地坐了许久。

宫女向烛机灵地左右望着,见到有侍卫巡逻经过,忙提醒道:“小主,日头要落下了,咱们回宫吧。”

姜贵人收了思绪,起身离开御花园。

咸尚宫。

良妃刚刚回到宫内,外头便传来小太监的传报:“太子殿下到——”

一众宫人跪地行礼,异口同声:“参见太子殿下。”

小卓子跑出去迎接,深深弯着腰领路,一边细着嗓子笑道:“殿下,娘娘一听您要来,便急忙从御花园赶了回来呢!”

谢景昭阔步走进精致恢弘的咸尚宫。

闻言,他脚步细微地一停顿,问道:“可是母妃自己想去御花园?”

咸尚宫的花园,虽比不过御花园,但也应有尽有,甚至无需防备会有外人闯入。

近日,太仆寺卿姜忱借口送了自家女儿入宫,父皇竟是一点婉拒的打算也没有,直接将人收进后宫。

谢景昭薄唇绷直,一是厌极了父皇这般急色,二是忧心母妃还因父皇感到伤心。

小卓子替自家娘娘感到欣慰,殿下时时刻刻担心着娘娘呢。

他笑道:“娘娘是嫌咸尚宫的花园看腻了,是以才想着去御花园逛一逛。”

良妃娘娘去御花园,的确是嫌自己宫中的花园无新意,但也借此给了那新入宫的姜贵人一个小小的机会,就看姜贵人愿不愿意和平共处了。

小卓子虽没有全数明说,但也明示太子殿下,良妃娘娘并无伤心之意。

谢景昭神情稍缓,淡声道:“那便好。”

进入殿门,雍容华贵的良妃坐在桌案前,正等待着他的到来。

谢景昭走至她的前方,朝她行礼:“儿臣拜见母妃。”

“殿下请起。”良妃抬手虚虚一扶,目光柔和地望着他。

待宫女太监退出去,良妃才问:“殿下这般突然,可是有事要寻本宫?”

“是。”谢景昭应完,陷入沉默。

良妃心里好奇得很,却是冷静地等待着他开口,并未催促。

须臾,谢景昭再出声道:“母妃,儿臣心中已有太子妃的人选。”

良妃原先故作镇定的面容刹那间绷不住了,她惊得睁大了眸眼,错愕地看着眼前神情坚决的男人。

良妃快速深呼吸了两遍,压住内心的震惊,又在脑海里搜寻各大世家的千金。

难不成,是大理寺旧置判寺之女沈听澜?

倒也是个不错的孩子,想来沈家也定会教导沈听澜,如何当好太子妃。

良妃缓缓点了点头,轻声道:“殿下,你想清楚了?”

其实,他能来寻她提起此事,便是已经想清楚了,绝不会有反悔的打算。

但良妃还是提醒他,道:“你若是只同本宫说,倒还有让你反悔的机会。”

谢景昭那张俊美的面容未曾透露半分情绪,语气平静道:“儿臣想清楚了。”

“也好,也好。你父皇总念着你娶妻一事,这下子,他可以不操心了。”良妃扬唇一笑,夸道:“沈姑娘贤良淑德,以后有她陪着殿下——”

良妃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打断。

谢景昭眉心一拧,声线清冷道:“母妃,儿臣心中的太子妃,并非是她。”

良妃顿时愣住,脸上露出少有的迟滞。

也是,她就纳闷,她儿子之前咬死不肯同意娶沈姑娘,太后、皇帝连续劝说也无果,怎么可能会突然又要娶沈姑娘了。

可是,倘若并非要娶沈姑娘,那还有谁是太子妃的人选?

良妃在心里中过了一遍,没挑出来还有哪个世家千金入了自己儿子的眼。

好一会儿,她慢慢眨了眨眸,问道:“那殿下心中的太子妃,是谁?”

谢景昭字字清晰,答道:“苏窈。”

十分简短,且明确肯定。

良妃先是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苏、窈?”

紧接着,她的脑海中缓缓浮现一抹身影,是那个身世可怜、温和良善的苏姑娘。

良妃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变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谢景昭,久久不语。

苏姑娘是个好孩子,既有善心,性子又柔软,谁娶了她都是福祉盈门的好事。

但也仅限于其他人娶她,而绝非是当今太子。

倘若她不是良妃,倘若她的儿子不是太子,良妃定是赞同这门婚事。

可这事上没有倘若。

良妃深深地吸了吸气,眸中含着不忍,道:“殿下,本宫想,你应当知晓本宫不会同意。”

“是。”谢景昭微微低头,身形却仍旧挺拔笔直,无甚情绪道:“儿臣心意已定,望母妃成全。”

“本宫,做不了主。”

良妃闭了闭眼。

她的儿子从未向自己讨要任何,储君之位尚未定下以前,他从不提对储君的念想,储君之位立下后,他也不曾向她抱怨过。

连她也不知她的儿子到底想不想要这储君之位。

如今,他终于主动向她表露心声,主动向她求助,可她却帮不了他。

良妃喉间发涩,她问道:“殿下,苏姑娘可是知晓你的身份了?”

她安插了人手时时盯着太子府旁边的那座小院,听闻那座小院现在成了苏府,而苏姑娘也开始在私塾里授业,甚至还在药堂当药童。

虽查不出是谁在暗中推波助澜,让苏姑娘逐渐在京城落地生根,但良妃心里清楚,除了她的儿子,无人有办法将一切痕迹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