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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其他类型 > 红楼梦新编白话版 > 第148章 联诗悲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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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贾赦贾政带着贾珍等走了,咱就不提他们了。单说贾母这边,让人把围屏撤了,把两桌并成一桌。众媳妇又忙着擦桌子、整水果、换杯子、洗筷子,重新摆了一番。贾母等人都加了件衣服,洗漱完喝了茶,才又坐下,围成一圈。贾母一看,宝钗姐妹俩不在,知道她们回家赏月去了,再加上李纨和凤姐又病着,少了四个人,一下子就觉得冷清了不少。贾母就笑着说:“往年你们老爷们不在家,咱们干脆把姨太太请来,大家一起赏月,那可热闹了。可有时候突然想起你们老爷,又想到母子、夫妻、儿女不能在一起,就没了兴致。今年好不容易你们老爷来了,正该好好团圆取乐,却又不方便请她们娘儿们来说说笑笑。况且她们今年又添了两口人,也不好丢下他们跑到这儿来。偏偏凤丫头又病了,有她一个人在这儿说说笑笑,能顶十个人呢。可见天下的事很难十全十美啊。”说完,忍不住叹了口气,就叫人拿大杯来斟热酒。王夫人笑着说:“今天能母子团圆,自然比往年有意思。往年姐妹们虽然多,可终究不像今年自己家人这么齐全。”贾母笑着说:“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高兴得拿大杯喝酒。你们也换大杯才是。”邢夫人等只好都换上大杯。可因为夜深了,身体也乏了,又喝不了多少酒,大家都有点倦意,无奈贾母还兴致勃勃,只好陪着喝。

贾母又让人把毛毯铺在台阶上,把月饼、西瓜、果品什么的都搬下去,让丫头媳妇们也都围坐在一起赏月。贾母看到月亮升到了中天,比刚才更加明亮可爱,就说:“这么好的月亮,不能不听听笛子。”于是叫人把演奏十番乐的女孩子传来。贾母说:“音乐多了反而没了雅致,就让吹笛的在远处吹就行了。”刚说完,正准备去叫人吹呢,就看到跟着邢夫人的媳妇过来,在邢夫人跟前说了两句话。贾母就问:“说什么事呢?”那媳妇就回话说:“刚才大老爷出去,被石头绊了一下,崴了腿。”贾母一听,急忙叫两个婆子快去看看,又让邢夫人赶紧去。邢夫人就告辞起身了。贾母又说:“珍哥媳妇也趁着这机会回家吧,我也准备睡了。”尤氏笑着说:“我今天不回去了,一定要和老祖宗玩一夜。”贾母笑着说:“那可不行,那可不行。你们小夫妻,今晚不团圆团圆,怎么能因为我耽搁了呢。”尤氏脸一红,笑着说:“老祖宗说得我们也太不像话了。我们虽然年轻,可也结婚十来年了,都快四十岁的人了。况且孝服还没满,陪着老太太玩一夜还行,哪有自己跑去团圆的道理。”贾母听了,笑着说:“这话也对,我倒把孝服没满这事儿忘了。可怜你公公都去世两年多了,我竟然忘了,该罚我一大杯。既然这样,你就别送了,陪着我吧。你叫蓉儿媳妇去送邢夫人,然后顺便回去吧。”尤氏就照办了。蓉妻答应着,送走邢夫人,两人一起到大门,各自上车回去了。这事儿就先这么着了。

这边贾母还是带着众人赏了一会儿桂花,又入席换了暖酒来喝。正说着闲话呢,突然听到那边桂花树下,传来呜呜咽咽、悠悠扬扬的笛声。在这明月清风、天空地净的环境里,这笛声真让人心里的烦恼一下子都没了,什么忧虑都烟消云散了,大家都端正地坐着,静静地欣赏。听了大概两盏茶的工夫,笛声才停,大家都不住地称赞。于是又斟上暖酒。贾母笑着问:“真的好听吗?”众人笑着回答:“实在是好听。我们也没想到会这么好听,多亏老太太带着,我们也能开阔开阔心胸了。”贾母说:“这还不算特别好,得挑那曲谱越慢的吹来越好。”说着,就把自己吃的一个内造瓜仁油松穰月饼,又让人斟了一大杯热酒,送给吹笛的人,让她慢慢吃了再细细地吹一套来。媳妇们答应着,刚送过去,就看到刚才去看贾赦的两个婆子回来了,说:“右脚面上有点白肿,现在吃了药,疼得好些了,也没什么大问题。”贾母点头叹了口气说:“我也太操心了。人家都说我偏心,我还这么关心他。”就把刚才贾赦讲的笑话讲给王夫人、尤氏等人听。王夫人等就笑着劝道:“这本来就是酒后大家说笑,不小心说错了也是有的,哪有人敢说老太太的道理。老太太别往心里去就是了。”这时候鸳鸯拿了软巾兜和大斗篷来,说:“夜深了,怕露水下来,风吹了头,得加上这个。坐一会儿也该休息了。”贾母说:“今天高兴,你又来催。难道我醉了不成,非要坐到天亮!”就叫人再斟酒来。一边戴上兜巾,披上斗篷,大家陪着又喝了起来,还说了些笑话。就在这时,又听到桂花阴里,传来呜呜咽咽、袅袅悠悠的笛声,这次比刚才更加凄凉。大家都静静地坐着。夜静月明,再加上这悲怨的笛声,贾母年纪大了,又喝了酒,听了这声音,心里不免有些触动,忍不住流下泪来。众人也都有了凄凉寂寞的感觉,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贾母伤感了,赶紧转身陪着笑脸,说些话来安慰。又让人暖酒,还让停了笛音。尤氏笑着说:“我也来讲个笑话,给老太太解解闷。”贾母勉强笑着说:“这样更好,快说来我听听。”尤氏就说道:“有一家养了四个儿子:大儿子只有一只眼睛,二儿子只有一只耳朵,三儿子只有一个鼻孔,四儿子倒是齐全,可偏偏是个哑巴。”正说到这儿,就看到贾母已经迷迷糊糊,好像要睡着了。尤氏就停住了,和王夫人轻轻地叫醒贾母。贾母睁开眼笑着说:“我不困,就是闭闭眼养养神。你们接着说,我听着呢。”王夫人等笑着说:“夜已经四更了,风露也大了,请老太太休息吧。明天再赏十六的月亮,也不算辜负这月色。”贾母说:“怎么就四更了?”王夫人笑着说:“真的已经四更了,她们姐妹们熬不住,都去睡了。”贾母仔细一看,果然都散了,只有探春还在。贾母笑着说:“也罢。你们也熬不住,况且身体弱的弱,生病的病,走了倒省心。只是三丫头可怜,还在这儿等着。你也去吧,我们散了。”说着,就起身,喝了一口清茶,早有预备好的竹椅小轿,围着斗篷坐上,两个婆子抬着,众人围着出了园子。这事儿就先说到这儿。

这边众媳妇收拾杯盘碗盏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细茶杯,到处找都找不到,就问众人:“肯定是谁不小心打碎了。放在哪儿了,告诉我好拿磁瓦去交差,不然又要说有人偷了。”众人都说:“没有打碎,说不定是跟着姑娘的人打碎的,也不一定。你好好想想,或者去问问她们。”这一句话提醒了管家伙的媳妇,她笑着说:“对了,刚才记得是翠缕拿着的。我去问问她。”说着就去找,刚下了甬道,就碰到紫鹃和翠缕来了。翠缕就问:“老太太散了,知道我们姑娘去哪儿了吗?”这媳妇说:“我来问那个茶钟去哪儿了,你们倒来问我要姑娘。”翠缕笑着说:“我给姑娘倒茶喝,一转眼的工夫,就连姑娘也不见了。”那媳妇说:“太太刚说都睡觉去了。你们不知道去哪儿玩了,还来问我。”翠缕对紫鹃说:“肯定不会悄悄地去睡觉,说不定在附近走了走。现在看到老太太散了,可能赶到前面去送了,也不一定。我们先往前边找找去。找到了姑娘,你的茶钟自然就有了。你明天一早再找,也不着急。”媳妇笑着说:“有了下落就不用忙了,明天再找你要吧。”说完就回去,继续收拾东西。这里紫鹃和翠缕就往贾母那儿去了。这事儿先放一放。

原来黛玉和湘云两人并没有去睡觉。只因黛玉看到贾府这么多人赏月,贾母还感叹人少,不像当年热闹,又提到宝钗姐妹回家母女弟兄自己赏月去了,不由得触景生情,自己靠在栏杆上掉眼泪。宝玉最近因为晴雯病得很重,什么事都没心思管,王夫人再三让他去睡,他就去了。探春又因为最近家里的事烦恼,没心思游玩。虽然有迎春和惜春两个人,可平时和她们也不太合得来。所以就只剩下湘云一个人来安慰黛玉了,湘云说:“你是个明白人,何必这么自己折磨自己呢。我也和你一样,可我就不像你这么心眼小。何况你又多病,还不自己保养。可恨宝姐姐,姐妹们天天说亲道热,早就说今年中秋要大家一起赏月,还要起诗社,一起联句,到今天却扔下咱们,自己赏月去了。诗社也散了,诗也不作了。倒是他们父子叔侄玩得挺开心。你知道宋太祖说的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他们不作,咱们两个来联句,明天羞他们一羞。”黛玉看到她这么劝慰,也不想扫她的兴,就笑着说:“你看这里这么吵,哪有什么诗兴。”湘云笑着说:“在这山上赏月虽然好,可终究比不上在水边赏月妙。你知道这山坡底下就是池塘边,山坳里靠近水的一个地方就是凹晶馆。可见当年盖这园子的时候是很有讲究的。这山高的地方,就叫凸碧;山低洼靠近水的地方,就叫凹晶。这‘凸’‘凹’两个字,以前很少有人用。现在直接用来做轩馆的名字,更新鲜,不落俗套。可见这两个地方一上一下,一明一暗,一高一矮,一山一水,就是专门为赏月设计的。喜欢山高月小景色的,就来这里;喜欢皓月清波景色的,就去那里。只是这两个字平常俗念作‘洼’‘拱’两个音,就显得俗了,所以不怎么用,只有陆放翁用了一个‘凹’字,说‘古砚微凹聚墨多’,还有人说他俗,岂不可笑。”林黛玉说:“也不只是放翁才用,古人中用的可多了。像江淹的《青苔赋》,东方朔的《神异经》,还有《画记》上说张僧繇画一乘寺的故事,多得数不过来。只是现在的人不知道,误当成俗字用了。跟你说实话吧,这两个字还是我想出来的呢。那年考宝玉,他拟了几处名字,有的留用了,有的删改了,有的还没拟。后来我们大家把没有名字的地方也都拟出来了,注明了出处,写了房屋的位置,一起拿给大姐姐看。大姐姐又拿给舅舅看。谁知道舅舅很喜欢,还说:‘早知道这样,那天应该让他姐妹一起拟,岂不是更有趣。’所以凡是我拟的,一个字都没改就用了。现在咱们就去凹晶馆看看。”

说着,两人就一起下了山坡。刚一转弯,就是池塘边,沿上有一排竹栏连接着,一直通到藕香榭的小路。因为这几间屋子就在山的怀抱里,是凸碧山庄的附属建筑,因为地势低洼又靠近水,所以取名叫“凹晶溪馆”。这里房子不多,而且又矮小,所以只有两个老婆子值夜。今天听说凸碧山庄的人在忙,和她们没关系,这两个老婆子关了门,吃着月饼果品和犒赏的酒食,吃得又醉又饱,早就熄灯睡觉了。

黛玉和湘云看到熄了灯,湘云笑着说:“她们睡了正好。咱们就在这卷棚底下靠近水边赏月怎么样?”两人就在两个湘妃竹墩上坐下了。只见天上一轮皓月,池中一轮水月,上下交相辉映,就像置身在水晶宫或者鲛人的屋子里一样。微风一吹,池面波光粼粼,就像铺了一层皱纹似的,真让人神清气爽。湘云笑着说:“这时候要是能坐上船喝酒就好了。要是在我家这样,我肯定马上坐船了。”黛玉笑着说:“正是古人常说的好,‘事若求全何所乐’。依我说,这样就挺好了,非要坐船干什么。”湘云笑着说:“得陇望蜀,人之常情嘛。那些老人家说得对。说贫穷人家以为富贵人家事事顺心,告诉他们不是这样,他们还不信;非得自己经历了,才会明白。就像咱们两个,虽然父母不在了,可也算是在富贵之乡,只是咱们也有很多不顺心的事。”黛玉笑着说:“不但你我不能顺心,就连老太太、太太还有宝玉、探丫头等人,不管大事小事,有理没理,不能顺心的原因都是一样的,何况咱们还是寄人篱下的人呢!”湘云听了,怕黛玉又伤感起来,急忙说:“别说这些闲话了,咱们联诗吧。”

正说着呢,就听到悠扬的笛音传来。黛玉笑着说:“今天老太太、太太高兴,这笛子吹得真有趣,倒能助咱们的诗兴。咱们都喜欢五言诗,就还是五言排律吧。”湘云说:“限什么韵呢?”黛玉笑着说:“咱们数这个栏杆的直棍,从这头到那头为止。是第几根就用第几韵。如果是十六根,就是‘一先’韵起。这新鲜吧?”湘云笑着说:“这倒别致。”于是两人起身,从头数到尽头,只有十三根。湘云说:“偏偏又是‘十三元’韵。这韵字少,作排律恐怕会牵强,不好押韵呢。少不得你先起一句吧。”黛玉笑着说:“那就试试咱们谁强谁弱,只是没有纸笔记下来。”湘云说:“没关系,明天再写。这点聪明我还是有的。”黛玉说:“我先起一句现成的俗语吧。”就念道:

“三五中秋夕,”湘云想了想,说:

“清游拟上元。撒天箕斗灿,”林黛玉笑着说:

“匝地管弦繁。几处狂飞盏,”湘云笑着说:“这一句‘几处狂飞盏’有点意思。这可不好对,得对个好的。”想了一会儿,笑着说:

“谁家不启轩。轻寒风剪剪,”黛玉说:“对得比我的好。只是底下这句又说俗套话了,得加把劲好好说才行。”湘云说:“诗韵难押,也要先铺垫一下。就算有好的,也先留着后面用。”黛玉笑着说:“到后面没有好的,我看你羞不羞。”就接着说:

“良夜景暄暄。争饼嘲黄发,”湘云笑着说:“这句不好,是你瞎编的,用俗事来难我。”黛玉笑着说:“我说你没读过书呢。吃饼是有典故的,你看看《唐书》《唐志》再说。”湘云笑着说:“这也难不倒我,我也有了。”就接着说:

“分瓜笑绿媛。香新荣玉桂,”黛玉笑着说:“分瓜可是你实实在在瞎编的。”湘云笑着说:“明天咱们对查出来,大家看看,现在别耽误时间。”黛玉笑着说:“虽然这样,下句也不好,没必要又用‘玉桂’‘金兰’之类的词来应付。”就接着说:

“色健茂金萱。蜡烛辉琼宴,”湘云笑着说:“‘金萱’这两个字便宜你了,省了你不少力气。这么现成的韵被你用了,只是别老给他们歌功颂德。况且下句你也是应付。”黛玉笑着说:“你不说‘玉桂’,我难道硬对个‘金萱’么?再说也要写得富丽堂皇些,才符合眼前的实景。”湘云只好又接着说:

“觥筹乱绮园。分曹尊一令,”黛玉笑着说:“下句好,只是难对些。”想了想,就接着说:

“射覆听三宣。骰彩红成点,”湘云笑着说:“‘三宣’很有趣,把俗事变得高雅了。只是下句又说到骰子了。”没办法就接着说:

“传花鼓滥喧。晴光摇院宇,”黛玉笑着说:“对得倒好。下句又随便了,老是拿些风花雪月来应付。”湘云说:“毕竟还没说到月亮上,也得点缀一下,才不跑题。”黛玉说:“先这样吧,明天再斟酌。”就接着说:

“素彩接乾坤。赏罚无宾主,”湘云说:“又说他们干什么,不如说咱们。”就接着说:

“吟诗序仲昆。构思时倚槛,”黛玉说:“这可以说到咱们了。”就接着说:

“拟景或依门。酒尽情犹在,”湘云说:“是时候了。”就接着说:

“更残乐已谖。渐闻语笑寂,”黛玉说:“这时候可越来越难了。”就接着说:

“空剩雪霜痕。阶露团朝菌,”湘云笑着说:“这一句怎么押韵,让我想想。”因起身负手,想了一想,笑道:“够了,幸而想出一个字来,几乎败了。”因联道:

“庭烟敛夕棔。秋湍泻石髓,”黛玉听了,不禁也起身叫妙,说:“这促狭鬼,果然留下好的。这会子才说‘棔’字,亏你想得出。”湘云道:“幸而昨日看历朝文选见了这个字,我不知是何树,因要查一查。宝姐姐说不用查,这就是如今俗叫作明开夜合的。我信不及,到底查了一查,果然不错。看来宝姐姐知道的竟多。”黛玉笑道:“‘棔’字用在此时更恰,也还罢了。只是‘秋湍’一句亏你好想。只这一句,别的都要抹倒。我少不得打起精神来对一句,只是再不能似这一句了。”因想了一想,道:

“风叶聚云根。宝婺情孤洁,”湘云道:“这对的也还好。只是下一句你也溜了,幸而是景中情,不单用‘宝婺’来塞责。”因联道:

“银蟾气吐吞。药经灵兔捣,”黛玉不语点头,半日随念道:

“人向广寒奔。犯斗邀牛女,”湘云也望月点首,联道:

“乘槎待帝孙。虚盈轮莫定,”黛玉笑道:“又用比兴了。”因联道:

“晦朔魄空存。壶漏声将涸,”湘云方欲联时,黛玉指池中黑影与湘云看道:“你看那河里怎么像个人在黑影里去了,敢是个鬼罢?”湘云笑道:“可是又见鬼了。我是不怕鬼的,等我打他一下。”因弯腰拾了一块小石片向那池中打去,只听打得水响,一个大圆圈将月影荡散复聚者几次。只听那黑影里嘎然一声,却飞起一个大白鹤来,直往藕香榭去了。黛玉笑道:“原来是他,猛然想不到,反吓了一跳。”湘云笑道:“这个鹤有趣,倒助了我了。”因联道:

“窗灯焰已昏。寒塘渡鹤影,”林黛玉听了,又叫好,又跺足,说:“了不得,这鹤真是助他的了!这一句更比‘秋湍’不同,叫我对什么才好?‘影’字只有一个‘魂’字可对,况且‘寒塘渡鹤’何等自然,何等现成,何等有景且又新鲜,我竟要搁笔了。”湘云笑道:“大家细想就有了,不然就放着明日再联也可。”黛玉只看天,不理他,半日,猛然笑道:“你不必说嘴,我也有了,你听听。”因对道:

“冷月葬花魂。”湘云拍手赞道:“果然好极!非此不能对。好个‘葬花魂’!”因又叹道:“诗固新奇,只是太颓丧了些。你现病着,不该作此过于清奇诡谲之语。”黛玉笑道:“不如此如何压倒你。下句竟还未得,只为用工在这一句了。”

一语未了,只见栏外山石后转出一个人来,笑道:“好诗,好诗,果然太悲凉了。不必再往下联,若底下只这样去,反不显这两句了,倒觉得堆砌牵强。”二人不防,倒唬了一跳。细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妙玉。二人皆诧异,因问:“你如何到了这里?”妙玉笑道:“我听见你们大家赏月,又吹的好笛,我也出来玩赏这清池皓月。顺脚走到这里,忽听见你两个联诗,更觉清雅异常,故此听住了。只是方才我听见这一首中,有几句虽好,只是过于颓败凄楚。此亦关人之气数而有,所以我出来止住。如今老太太都已早散了,满园的人想俱已睡熟了,你两个的丫头还不知在那里找你们呢。你们也不怕冷了?快同我来,到我那里去吃杯茶,只怕就天亮了。”黛玉笑道:“谁知道就这个时侯了。”

三人遂一同来至栊翠庵中。只见龛焰犹青,炉香未烬。几个老嬷嬷也都睡了,只有小丫鬟在蒲团上垂头打盹。妙玉唤他起来,现去烹茶。忽听叩门之声,小丫鬟忙去开门看时,却是紫鹃翠缕与几个老嬷嬷来找他姊妹两个。进来见他们正吃茶,因都笑道:“要我们好找,一个园里走遍了,连姨太太那里都找到了。才到了那山坡底下小亭里找时,可巧那里上夜的正睡醒了。我们问他们,他们说,方才亭外头棚下两个人说话,后来又添了一个,听见说大家往庵里去。我们就知是这里了。”妙玉忙命小丫鬟引他们到那边去坐着歇息吃茶。自取了笔砚纸墨出来,将方才的诗命他二人念着,遂从头写出来。黛玉见他今日十分高兴,便笑道:“从来没见你这样高兴。我也不敢唐突请教,这还可以见教否?若不堪时,便就烧了;若或可政,即请改正改正。”妙玉笑道:“也不敢妄加评赞。只是这才有了二十二韵。我意思想着你二位警句已出,再若续时,恐后力不加。我竟要续貂,又恐有玷。”黛玉从没见妙玉作过诗,今见他高兴如此,忙说:“果然如此,我们的虽不好,亦可以带好了。”妙玉道:“如今收结,到底还该归到本来面目上去。若只管丢了真情真事且去搜奇捡怪,一则失了咱们的闺阁面目,二则也与题目无涉了。”二人皆道极是。妙玉遂提笔一挥而就,递与他二人道:“休要见笑。依我必须如此,方翻转过来,虽前头有凄楚之句,亦无甚碍了。”二人接了看时,只见他续道:

“香篆销金鼎,脂冰腻玉盆。

箫增嫠妇泣,衾倩侍儿温。

空帐悬文凤,闲屏掩彩鸳。

露浓苔更滑,霜重竹难扪。

犹步萦纡沼,还登寂历原。

石奇神鬼搏,木怪虎狼蹲。

赑屃朝光透,罘罳晓露屯。

振林千树鸟,啼谷一声猿。

歧熟焉忘径,泉知不问源。

钟鸣栊翠寺,鸡唱稻香村。

有兴悲何继,无愁意岂烦。

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谁言。

彻旦休云倦,烹茶更细论。后书:《右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句三十五韵》。”

黛玉湘云二人皆赞赏不已,说:“可见我们天天是舍近而求远。现有这样诗仙在此,却天天去纸上谈兵。”妙玉笑道:“明日再润色。此时想也快天亮了,到底要歇息歇息才是。”林史二人听说,便起身告辞,带领丫鬟出来。妙玉送至门外,看他们去远,方掩门进来。不在话下。

这里翠缕向湘云道:“大奶奶那里还有人等着咱们睡去呢。如今还是那里去好?”湘云笑道:“你顺路告诉他们,叫他们睡罢。我这一去未免惊动病人,不如闹林姑娘半夜去罢。”说着,大家走至潇湘馆中,有一半人已睡去。二人进去,方才卸妆宽衣,盥漱已毕,方上床安歇。紫鹃放下绡帐,移灯掩门出去。谁知湘云有择席之病,虽在枕上,只是睡不着。黛玉又是个心血不足常常失眠的,今日又错过困头,自然也是睡不着。二人在枕上翻来复去。黛玉因问道:“怎么你还没睡着?”湘云微笑道:“我有择席的病,况且走了困,只好躺躺罢。你怎么也睡不着?”黛玉叹道:“我这睡不着也并非今日,大约一年之中,通共也只好睡十夜满足的。”湘云道:“却是你病的原故,所以……”不知下文什么,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