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阳司马听见这话,卡了一下。
他还是头一次听见下方的军士问自己为什么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军中,上级对下级的命令就是绝对的,哪有什么为什么!
所以,广阳司马的声音再度响起:“为什么?军中没有为什么!你要抗命吗?”
听见这话的副将,却顿时气血上涌,脸涨的通红, 甚至连手都有颤抖。
今天,他已经听见很多次‘抗命’了。
抗命!抗命!抗命!
又是抗命!
这些大人物,除了这句话,就没有别的了吗?!
不过,副将却还是忍了下来,他单膝下跪:“不敢隐瞒司马, 只是司马军令和列将军冲突, 所以末将不敢不想。”
“三十年前, 广阳有大贼柏约,藉累世之资,挟一州之众,称兵犯阙,无人可制,意图裂土归顺吞天妖巢,危害甚大。”
“昔日列将军见状,驰檄讨贼,破家舍命,阻柏贼十日,待到国主驰援,终阻大害, 虽非首功,然其所披泄, 亦足伸大义于天下,以酬国恩也!国主曾言:‘列克敌为百林忠臣也,当以国士待之’, 于是赐下白犀军旗。”
天倾之怒,与那阴阳爻漩涡碰撞到一起。
阴阳爻寸寸碎裂,节节败退,但是退也退的条理分明,章法齐全,各自卸力,一条连着一条,一丝接着一丝,竟然在空中画出两条阴阳太极鱼,浑然旋转,将天倾之怒的威力完全卸掉,没有丝毫溢出。
李启在那阴阳爻组成的太极鱼的保护下,毫发无损。
明明那天倾之势比阴阳爻组成的阵法要强上十倍以上,但却就这样被化解了。
这就是李启的巫觋术法永远也触及不到的层次,道门术法在这方面的精妙之处要远远胜过巫觋。
天上那广阳司马的声音传来:“好术法,是哪位高人在此处旁观,要坏百林国之国事啊?可敢现身一见?”
只不过,依然只有声音,却没有真人出面。
此言一出,地面上的一只兔子突然化作了人形。
斜髻娇娥,雅态芳姿,气质清冷,犹如孤高悬月。
只是表情有些呆呆的。
沈水碧现身之后,晃了晃头,然后双手一展,纤指律动,无数的阴阳爻再度汇聚而成,顺逆集散,隐隐组成了太阴所泊之宫的气象。
不知道什么时候,沈水碧居然在这里布置下了阵法,正是这一阵法护住了李启的性命。
实际上,就在十几个时辰之前,李启通过山水传讯,早就让沈水碧提前做好准备,然后变成兔子藏身起来,最好不要让别人发现。
当时的李启,是觉得自己肯定会遭到埋伏甚至截杀,所以提前备个后手。
但很显然,就算是李启,也没料到自己会碰到七品强者。
而且这人还很他妈不要脸的对自己出手。
至于沈水碧,她很快反应了过来,抬起头看对着天上,淡淡的说道:“他,你不能动。”
她的语气几乎没什么起伏,就和平时说话一样。
广阳司徒的声音再度响起:“噢?为什么我不能动?凭你一个八品拦得住我?你的术法很精妙,想来是师承高门,但道门根基不在此处,你的师门恐怕帮不了你,非要与本司马作对,没有好下场的。”
沈水碧没说话。
主要是她不知道说什么,她本来就不擅长交流。
所以,她干脆腾挪而起,飞到了李启旁边,然后歪了歪头,看向李启。
李启和她相处这么久,懂了她的意思。
接下来,交给李启了,他指挥就好了。
李启则低声问道:“打得过吗?”
沈水碧摇了摇头,表示打不过。
九品打八品,还能操作一下。
但八品对七品,差距太大了,她能勉强牵制一下就已经是八品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要知道,在很多低品世界,八品和七品可是仙凡之别!八品还是修真者,但七品已然成仙飞升,寿元无尽,得享逍遥。
哪怕是沈水碧,也很难在这种差距下面操作起来。
李启点了点头,苦笑着表示明白。
事儿大了,这下麻爪了。
不过,这件事不是李启遇到过最难搞的事情,所以他暂时还没有放弃。
真要说最绝望的事情,是尚未入品时候的他,面对两只六品妖王的时候吧。
现在遇到的也不是六品妖王,只不过是一个七品而已,而且,李启也比当初要强得多了。
所以,李启挺起胸膛,昂首大声喊道:“人的眼可瞒,国的法可骫,众生皆可骗,却不知大师明不明白,天的眼极明!威极严,不可躲!”
“禅智大师,你冒充广阳司马的事情败露了!”
李启大声呵斥,但是言语之间,却把下方的白犀军,和场外的张澜给惊了一跳。
怎么又冒出来个禅智大师?
有些士兵听闻过禅智的传言,有些则没有,至于张澜则完全不知有禅智这么号人,所以李启一下把所有人都喊懵了。
这又关禅智什么事情?
天空之中,声音却暂时停了下来。
但李启没有停。
虽然他是全场最弱的那个,但声音却是最大的,他继续高喊:“那座五级浮屠,当时我还看走了眼,那根本不是什么法宝,而是你的道韵显化!是你将自己的修为和道韵凝练而成!”
(再度回溯第一百七十一章至第一百七十二章。)
“第一层,是你的道途第一条路,百尊罗汉,百头妖魔,象征着你的一百零八次伏魔,铸成了你的道基。”
“第二层,是降魔百尊之后,你精心修禅,以菩萨心待物,琉璃瓶水,缨络龛云皆是如此!是你道心所成,压制住了心中的伏魔戾气。”
“第三层的经坛,是你虔心修行,缓慢积累的过程,也是你八品登上七品的台阶,积累经文,理解经典,化为己用,于是佛心乃成,踏上了第四层,也就是三佛殿。”
“第四层的三佛殿,便是你的心境,大佛三座,如同一人,实际上就是你,是你心中的佛心,是过去,现在,还有未来!”
“过去之佛陈旧,衣云衲,倚竹杖,横梵书贝帙,代表你过去修心养性之法。”
“现在之佛崭新,抱膝耸肩,状若鬼王,恐怖莫名,代表你此刻所行之事,因为你伏魔之戾气已然反噬,道途濒临走歪,再踏错一步,就不是状若鬼王,而是真佛变真魔,道途尽毁,堕入魔道!”
“你想要洗心革面,所以把未来佛做成了枯坐万山中,长眉拂地之姿,可禅智大师,你现在的做法,当真是往这个方向走的吗?”
“你的第五层,也就是你现在的模样,那些华盖、琵琶、宝幡、方旗、哈巴里鼓、噶巴拉碗,全是泥塑,可见你并无佛光,佛心也近乎全丧,只剩其形,已无其中真意。”
“佛龛之中,供奉着一尊佛像,想来那便是你仅存的佛心,然而你却以名贵材料塑其金身,再加以彩色壁画,画中万众生灵和谐相处,却以佛为中心,可见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禅智大师,你想要以巫觋的万物平衡之道作为借鉴,以此恢复佛心,变成你未来佛像之中的白眉清心佛,所以你浮屠之中的壁画便是如此。”
“广阳司马恐怕便是你这么做的牺牲品吧,如果我猜的不错,真正的广阳司马已经死了,他的道行已经被你碾碎吸收,在你五级浮屠之上的那个司马,就是证据。”
“这场血祭,恐怕不止是抵御妖魔,是你模仿巫觋之道的尝试!你在涉足祭祀,而这种山水大阵加持的血祭,便是你吃掉广阳司马之后,所知道的最强的巫觋法门。”
“禅智大师,我说的对否?”李启语气凝重,对着天穹问道。
天空沉默了一会。
随后,广阳司马发出了声音。
“一派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