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舟话毕笑眯眯地收起那一桌子工具,顺带屏退了满屋子的学徒和制壶师。
方才刚被他制好的那只紫砂壶在众人离去时就被人顺路拿去窑里烧了,这会桌上除了那些没能派得上用场的泥料,便只剩下些在制壶过程中被龚舟剔下来的、半干不硬的零散碎渣。
“怎么样,刚才的制壶过程你们都看清楚了没有,有没有什么自己想不明白的地方?”
龚舟两手一撑,撂上桌面,神态是惯来的那派温和慈爱:“没有的话,就自己动手做点东西试试,当然,鉴于你们几个孩子是比初学者还要初学者一些的体验派……咱今天可以不一上来就做紫砂壶这种高难度的东西。”
“跟紫砂壶配套的紫砂茶碗,或者比茶碗再简单一些的紫砂点心盘,总之,泥料我都让他们给你们摆出来放桌子上了,咱自己找个喜欢的位置——也别拘束,随便做点什么玩玩都行,中间遇到不会的,你们再问我嘛!”
“等回头东西做完,我再让他们把你们做出来的这些小碟子小碗一起放炉子里烧烧看——还是那句老话,我今天喊你们过来,不是为了真教会你们做那劳什子的紫砂壶,咱们重在体验,重在近距离接触和了解一下我们宜兴的紫砂陶工艺文化。”
龚舟笑着又多给几人补充了两句,许意迟等人听罢,老半天方从龚舟之前制壶时表现出的精湛技艺中慢慢缓过神来。
先前多少也接触过粘土软陶一类制作的白妙妙这会甚至觉着,龚舟那会表现出来的,那简直就不是技术了——是艺术,就这行云流水的程度,就这全程举重若轻还能有心思跟她们开玩笑的心态。
——是艺术,这绝对就是他喵的艺术!
——天地良心,你们现在要是让她一点底稿不打地徒手画稿,中间事不时为了要给人演示其他手法,故意更改正常的绘画(制作)流程,她都还未必能轻松到他老人家那种程度!
这就是浸淫其道数十年的大师的功力吗!
她啥时候画画也能有这水准!
白妙妙想着不自觉闪了眼神,再开口时那声线里也隐隐多上了几分敬意:“没问题的,龚舟老师。”
“不过,学生这还有个小小的疑惑不曾弄得太过明白,不知您……”
“哈哈,有什么问题那就大胆问嘛!小白同志。”龚舟眼睛一弯,举目作倾听状,“随便问!”
“诶,好嘞。”白妙妙麻利点头,遂动手翻出手机里的绘图软件,飞速拿指头在其上画出来了个简单的紫砂茶碗形状,“是这样的,龚舟老师。”
“假如学生想做一个这样……就是这样,大致呈圆形,但实际上是由几片花瓣状的小泥片围起来的小茶碗的话。”
“那这个花瓣的弧度……我们又该怎么做出来呀?”
白妙妙目光灼灼,龚舟闻言低头看了眼她递上来的草图,眉梢不由轻轻一挑:“喔,看来小白同志喜欢上来就挑战高难度呀。”
“这种花瓣造型确实是比横平竖直的小方杯、小圆杯难做一点,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具体来说呢,我们有两种能达到这个造型的方法,就看小白你是想要这杯子的里面也跟着是有些棱角的呢,还是要里圆外方,让外面的棱角管不上里面的了。”
“是要里圆外方,还是要里外都有棱角……”白妙妙懵懂挠头,“龚舟老师,这两种小茶碗在制作方式上的差异很大吗?”
——她听着有点晕晕乎乎的。
“那当然大呀。”龚舟不假思索,“一个是开始就先切片,后塑形;一个是先搓圆,后补土捏角,那怎么能一样的?”
“一个先搓圆,后补土;一个先切片,后塑形。”白妙妙若有所思地重复着龚舟的话,少顷脑子里突地闪过一线灵光,“龚舟老师,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那对像我这样的初学者而言,还是先切片比较简单一点的吧?”
“嚯,这么快就想明白其中关窍啦?孺子果然可教。”龚舟面上微带喜意,他这会又有点动那个想把姑娘们拐去跟他学制壶的念头了。
“要不说你们几个干脆跟我学制壶去算了……我保准能把你们培养成我们工作室的接班人……嗐,不说这些没边际的话了。”
胡乱吐了下心声的龚舟面上微一正色:“这东西就是,你要是能掌握得好尺寸,自然切片简单一点,不用补土。”
“但要是掌握不好尺寸的话,慢慢补泥捏角做出来的效果能好一点,至少不会出现合不上片的情况。”
“成,那我明白了,龚舟老师。”白妙妙点头,“那我就两个都做做试试,回头看哪个做得好就留哪个,诶嘿!”
“可以的,都好也可以都留,咱们那烧壶的大窑,一窑能烧出来好多呢!”龚舟一口应声,转而将目光投到了许意迟与安卿二人面上,“那你们两个呢?小许同志和安卿同志。”
“你们俩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呃……我没有问题,龚舟前辈。”许意迟搓着指头答了个老老实实,“主要我没有小白那么多的想法……我就想随便做点简单好玩的,试试,不上难度。”
——她刚是想徒手捏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小点心盘来着,压根都没想过用太多工具!
——她这种手残,哪里能用得明白那么多工具?随便捏捏,玩个开心就算啦!
“合理,新手先多玩泥,不急着弄太复杂的也应该。”龚舟声色不变,目含赞许,“那小安?”
“我的想法也不是很多,龚舟老师。”安卿挠头,“不过我挺想试试在紫砂陶表面雕花刻字的……龚舟老师,你们在紫砂陶上刻字的技法跟篆刻的边款是一样的吗?”
“我之前没玩过紫砂陶,但我自己玩过一阵子的篆刻,边款刻得还说得过去。”
“哇,看不出来,咱还有这手艺呀!”龚舟诧然低呼,遂动手拍了拍安卿的肩膀,“基本是差不多的,你就注意下手的时候别使那么大的劲就行。”
“等着泥半干的时候再下刀,轻点用力——泥不比石头,这玩意没那么硬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