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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高从家里出来,在大街上徘徊了一下,听见饲养院传出的嘈杂声,心中不由泛起些许凄凉。他见许多妇女从饲养院端着碗回家,却不知晓梅是在饲养院还是在家。如果在饲养院,他是决然不会入内的;思来想去只得朝她家走去。她家的后面栽着十几棵苹果树,苹果树下可以藏身。这种守株待兔式的等人方法虽然有些笨,却很有效。果然没等多时,便见晓梅和晓敏说笑着从胡同口走了出来。他赶紧学了几声猫叫,这是他与晓梅过去约会时所留的联络暗号。

“姐,这是谁家的猫,叫得这么难听啊!”晓敏笑道。她被这几声猫叫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晓梅心领神会,笑着说:“是只野猫,别理它,走,咱们回家吧!”

“喵——喵——”崇高见姐妹俩就要进院,紧接着又叫了两声。这两声叫得有些走调,已不像猫叫了。晓梅唯恐露馅,赶忙将菜碗交给妹妹说:“晓敏,你回家,我得将它赶走,叫得这么瘆人。”

“姐,我跟你一起去吧!”晓敏说道。晓梅说:“也好,你将菜碗送回家,再拿根长棍子过来。”

“好,等我拿棍子打死它。”晓敏答应着端了菜碗进了院。妹妹一走,晓梅赶忙跑进屋后林子里吆喝道:“去去去,哪来的野猫,瞎叫唤啥,等会儿拿了棍子打死你,快滚吧!”

“姐,野猫呢?”晓敏很快拿了一根长竹竿出来。晓梅说道:“跑了,被姐赶走了。”

“喵呜,喵呜——”崇高这次叫得比刚才响亮许多,却更不像猫叫了。晓梅气得弯腰捡起一块砖头朝树林里扔去。砖头不知碰在了哪棵苹果树上,反弹回来,扑通一声落地。母亲齐桂兰听到动静,连忙跑过来问道:“恁俩咋不回家,在这里干啥啊?”

“妈,有野猫。”晓敏回应道。齐桂兰笑着说:“我当是啥事,原来是在赶只野猫啊!这几天,不知谁家的猫在叫春,天天来此,也不是头一次了,你们赶它干啥,快别赶了,赶快回家睡觉去吧!”

“这野猫叫的烦人。”晓梅笑着说,“打死了才好。”

“算了算了,赶快回家睡觉去吧!你爸呢?”

“喝酒嘞!”

“哎哟,晓梅,你快回去看看吧!”齐桂兰听了,有些担心地说道,“你爸他血压高,千万别让他喝多了。”

“那好吧,我去饲养院看看,妈,你们快回家吧!”晓梅连忙说道,又将长竹竿递给了小妹。

母亲的吩咐正合晓梅心意,她答应着踏上了门前的一条蚰蜒小路。这条小路穿过一片树林,而后拐进一个小胡同便可通往饲养院了。

树林在河堤和村庄之间,约六七十亩,树木生长得密密麻麻。据老年人讲,原先此处是一片白花花的盐碱地,寸草不生,更不要说种树了。解放后,人们经过引水沉碱治理,栽种了大片红柳和白蜡条。红柳和白蜡条割掉,可以编筐、囤之类器物,倒也未辜负这片土地。后来人们又尝试着栽种一些杨树、柳树、桑树和榆树,以及桃、杏、梨等果木树,于是这里便成了一片树林。

树林里高树低树错落有致,俯仰生姿。

春二月间,杏花争奇斗艳,宛如天边那片灿烂的云霞,香气笼罩着村庄。麦子黄梢时节,河湾集的大街小巷都有老河湾的麦黄杏售卖,个大核小,瞧上一眼便令人馋涎欲滴。阳春三月间,粉红的桃花与洁白的梨花又开满枝头,蜜蜂起舞,蝴蝶翻飞,又是一番热闹景象。孩子们在树林间嬉戏玩耍,那情景着实令人迷恋。

秋天的树林更具趣味。苹果、梨压弯枝头;柿子树上挂着青黄色的柿子,远远望去犹如一盏盏小灯笼。老河湾的核桃纹子枣非常闻名,一片片细碎的枣叶间隐藏着一颗颗珍珠玛瑙,瞧上一眼便令人流连忘返。

树林北边紧靠黄河故道。堤外是几千亩的水洼地,核心区域长满了一丛丛芦苇和蒲草,是明代万历年间黄河北大堤决口后所遗留的浅滩湿地。其间数百年来,面积虽有所缩减,但北面村庄稀少,洼地面积广阔,成为老河湾周边独特的自然景观。

夏天,黄河大堤是人们乘凉的好去处。人站在堤上,迎徐徐清风,观水波澹澹;聊天下南北,听趣闻轶事,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精神生活匮乏的农民大多能在此获得心灵的慰藉。当然,这河堤内外亦是青年男女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月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印下一片斑驳的树影。晓梅在树林中穿行,重重心事萦绕心间。她爱崇高,却又恨他,爱与恨交织在一起,她也说不清究竟是爱他还是恨他,抑或是因爱生恨,爱之愈切,恨之愈深吧!心想,好你个李崇高,今日竟敢对俺爹龇牙咧嘴,等俺见了你,定要你好看。她如此想着,行至一棵大枣树前,浓密的树叶遮住了月亮的光辉。忽然,一个人影冷不丁从枣树后闪现出来,拉了她一把。

“啊!”晓梅下意识惊叫一声。这时,背后有人嘿嘿笑道:“是我。”

“娘啊,吓死俺了。”晓梅捂着胸口蹲下,抬头望见了一张熟悉的男人脸,而后站起,伸出拳头在那男人的胸脯上使劲地捶打着,一边捶打,一边骂,“你混蛋,你混蛋,你是大混蛋!”

“是是是,我混蛋,我混蛋。”男人笑着纹丝不动,任凭晓梅捶打。晓梅边捶边说道:“你三更半夜拦人家女的,耍流氓啊!”

“我原以为今晚见不到你了,那野猫可真是功不可没啊!”

“呸呸呸!”晓梅没好气地啐道,“李崇高,俺今日算是认清你了,平素说得千般好,事到临头现原形,你竟连俺爹都不放在眼里,俺没法跟你相处了。”

“你听我说嘛!”崇高笑着拉她一把。晓梅猛然扭了下身子:“做都做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要不是有人拦着,你还真敢打他啊!”

“这都怨我,没能压住火气,要不,你打我几下,出出气吧!”崇高说着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晓梅甩掉他的手说道:“你,你少来这一套!”

“你想想,我就算再缺心眼儿,也不敢打我未来的岳父啊!”

“谁答应嫁给你了?瞧你当时那架势,厉害得很嘞!”

“那是障眼法,故意做给俺爹看的,你爹骂了俺爹,我要不意思一下,这不孝的恶名不就背上了,俺爹回家不得将我给骂死。”

“嗯,好像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那你二哥咋没站出来替你爹出头啊!”

“瞧你说的,俺二哥蔫儿不拉叽的,他敢吗?再说,他是老师,要是站出来跟你爹闹,影响多不好啊!”崇高嬉笑着说。晓梅慨叹道:“唉,啥也别说了,碰上你这个半吊子,是俺命不好,有眼无珠,看错人了。”

“哎哎,你说的不对,有眼无珠,那是屁眼。”崇高笑着说。晓梅听了,噗嗤一声笑道:“去你的,谁有心思跟你开玩笑啊!反正这事你做得过头了,你爹倒是心满意足了,可俺爹怎么办啊?”

“俺爹也不满意,一回家他就将我赶了出来,我现在是无家可归了。”崇高可怜兮兮地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事也不能全怪我呀,是你爹挑的头,你想,他要是不在会上讲那么多伤人的话,也不会得罪那么多人,没有那么多人指桑骂槐发牢骚,你爹也不会生那么大的气,你爹不生气,俺爹也就不会撞到你爹的枪口上,俺爹不撞到你爹枪口上,不就啥事都没有了嘛!”

“你绕啥绕,绕得我头都晕了,那照你这么说,这事全赖俺爹了?”晓梅眯着眼问道。崇高连忙笑着说:“不敢不敢,反正嘛,我跟你爹这么一闹腾,咱俩的事就变得捕风捉影了,以后但凡有人说咱俩咋咋咋的,谁还能相信啊,这就叫做‘苦肉计’,你不懂,总之一句话,这事是你爹挑的头。”

“你爹挑的头。”晓梅顶了一句。崇高回道:“真真是你爹挑的头!”

“你爹挑的头。”晓梅又顶一句。崇高又回道:“就是你爹挑的头嘛!”

“俺爹挑的头,咋了?”晓梅突然变得刁蛮起来。崇高笑道:“好好好,我的姑奶奶,是俺爹挑的头总行了吧!”

“本来就是嘛!谁让恁爹开会时乱说话,扰乱了会场秩序。”晓梅笑着说道,“不过,现在仔细想来吧,这事也怨俺爹,喝酒就喝酒,讲那么多得罪人的话有啥用,除了得罪人,还是得罪人,有什么好,要是将那些二百五半吊子都给得罪了,他们以后还不得报复他啊!”

“好啊你,拐弯抹角骂人嘞,你骂我二百五也就罢了,连俺爹也给骂了,看我不收拾你。”崇高说着就要去拍晓梅。晓梅躲闪着说:“你别老是动手动脚的,俺可禁不住你那一巴掌,熊掌似的。”

“好啊,你,你还敢骂人。”崇高说着扬起了他那“熊掌”。晓梅笑着说:“别闹了,别闹了,俺有事问你,你爹是不是又逼你成亲了?”

“这还用说嘛,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晚你也看到了,俺爹和她爹坐到一起就没二话。”崇高十分反感地说。晓梅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能咋办?死心塌地地娶你呗,还能咋办?”崇高说。晓梅又问道:“秀梅咋办?”

“我管她咋办,别问了,我心里烦着嘞!”

“你这没良心的,人家秀梅对你那可是一片真心啊!”

“我对你也是一片真心啊!”崇高笑着说道,“说实在的,我是有些可怜她,可咱国家婚姻法早就规定了,中国男人不能娶俩老婆啊!”

“咱国家的婚姻法要是规定可以娶俩媳妇,你是不是想将俺俩都娶了?”晓梅笑着问道。崇高说:“要是允许,那也备不住。”

“你想得美!”晓梅嗔道,“崇高,我看咱们还是算了吧!”

“你说的这是真心话吗?是不是在试探我?现在的事可由不得你了,逼急了我,我就来硬的,现在就将你给办了。”崇高说着抱住晓梅。晓梅骂道:“你,你混蛋!”

“我就混蛋了。”崇高就喜欢她这娇羞的模样,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美。晓梅在崇高宽大的胸怀里挣扎着说:“哎呀,你放下,我喊人了。”

“你喊,你喊啊!”崇高却很执着,忙将嘴唇凑了上去。晓梅推着他的脸说:“哎呀,你流氓,哎呀,你放开我,我还得去饲养院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