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定宫主殿嵌的是琉璃窗,日光射入,满殿辉光。
四殿下喝了药睡下了,小孩子冬日里贪玩,前两日亦染了风寒。
魏皇后拘了他两日,今日瞧着已经大好。
吩咐奶嬷嬷照看好他,自己才静声离了偏殿。
守了小家伙两三日,此刻放松下来,倦意袭上来,让她眼前昏了昏。
丹若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将人扶到南窗榻上坐好,宫女们递上来茶点便退了出去。
魏皇后灌了口浓茶醒神,倚在榻上听丹若说话。
她在听到乾元殿开始上下清查宫人时,开口:“咱们陛下疑心重,御医的话也是信一半。若是查出身体有中毒之兆,必先怀疑身边伺候的奴才们。”
丹若道:“如此看来,太医院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不全然是废物。”
乾元殿请了御医本应是秘事,但瞒不过魏皇后去。
魏皇后默然片刻,道:“代家世代行医,非酒囊饭袋之流。代兆云被杖打一通,却又令他掌乾元殿的汤药,他必是察觉出一些东西。不过不用担心,即便察觉又如何,只需激得那位再去冷宫两次,就算大罗神仙施救都来不及。”
丹若有些担忧,“娘娘是否过于信任那丸药了?”
“吾非信任那丸药,”魏皇后落在在南窗榻上,“吾信她们的决心,还有吾的决心。”
丹若垂眸,语调平淡道:“就怕中途出幺蛾子。大殿下顺利出宁化,陛下应该是有考虑了。娘娘,应早做打算,免得东宫住进了人不好再赶出来。”
魏皇后闭了眼,光线打在她的面皮上,细腻非常,容色令人不敢直视。
“你倒是越活,胆子越大了,胆敢妄议国事。”
丹若却是不怕,笑道:“奴婢也是借了娘娘的胆子,出了这屋便得做个哑巴才好。”
魏皇后眉眼间多了几分冷意,语气确是淡淡,“咱们陛下子嗣不丰,统共就四子。眼见着老二不成事了,老三又驻守边疆轻易不回朝。储君未立,朝臣们也是忧心。不过你若是觉得陛下对老大另眼相看,那就错了。天家无父子,咱们陛下没有心。”
丹若道:“就怕陛下亦清楚娘娘心中谋划,必定会想了法子对付您。”
魏皇后闻言睁开眼,倦意散得干净,她看着榻几上的琉璃香炉,袅袅云烟隐入尘光。
“不死不休罢了,既如此,就好好看看谁活得更久。”
这话丹若不敢接,因此只能默然。
殿中一时寂寂。
主仆二人静默片刻,魏皇后开口道:“将消息都传到长公主府。能让陛下再次去冷宫,还需长公主出些力才行。”
元宵节这日一早,从宫中传入长公主府的消息有两道,一是陛下近日抱病不去冷宫了,二是陛下欲赐婚大殿下和永安郡主。
还未等人有所反应,赐婚的圣旨下半晌便下来的。
宫里来来宣旨的太监们除了携了圣旨,还携了各色赏赐,说是额外赏给长公主府的年礼。
萧则玉随着众人跪在前厅地上,听着尖细的嗓子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大凌朝嫡长皇子萧则顼,才德兼备,俊逸非凡。又有永安郡主萧则玉,温婉端庄,秀外慧中。朕观二人,堪称良配。特赐二人成婚,择良辰完婚。望汝二人,夫妻恩爱,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为天下夫妻之典范。钦此。”
内侍宣读完赐婚圣旨,接着念道:“节下,陛下挂念其唯一胞妹,特赐下额外年礼。”
内侍向身后一挥手,一溜的太监宫女捧了托盘上前排成了两排。
只见那托盘上陈列着各色宫花珠钗,玉石宝珠璨璨,还有红绸盖着的不知何物。
永嘉长公主夫妇携三个子女静静地跪着,心知圣旨下来,便无转圜余地。
圣旨和赏赐接下,萧瑜换了一身衣裳便携了圣旨入宫去求见陛下,而当事人萧则玉则赴约和魏无忌元宵节同游观灯。
萧瑜已经有十年没有主动入宫了,从女儿九九在宫中被下毒的那一刻起,从那一年德妃母子未被处死开始,除了召见,她没有主动找过皇兄。
到了乾元殿外,萧瑜不顾阻拦不等通报就冲进去了,她眼睛通红通红的, 像是被气得又像是在难过。
“皇兄,你这是把九九往火坑里推!九九身体不好就是拜德妃母子所赐,皇兄赐婚是不是故意的?”
太监宫女自然不敢拦着永嘉长公主,让她闯到建和帝的跟前,都已经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如今又隐约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早就吓得不敢抬头。
周海宁见状,忙挥手让所有人都退的远远的,他上前劝慰,“我的主子哎,先坐下喝口热茶消消气。”
看到婉婉这样神气活现,萧其睿露出笑容来,妹妹鲜活的样子最得他的喜爱,他神在在开口:“怎么不见永安一同进宫来谢恩?”
萧瑜气得冷笑两声,拿起周海宁递到她面前的茶杯就砸在了地上,“砰”的一声,瓷片炸开,茶渍溅得到处都是,甚至有瓷片飞起来割破了她的裙摆。
周海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噗通跪倒在地,不愧是长公主,若是其他人在御前摔打茶杯,早被拖出去斩了。
萧其睿不为所动,笑意盈盈,他就爱看她耍横发脾气,“朕这殿中陈列尽可被婉婉摔打,只要妹妹高兴去了气,但要仔细伤了自己。”
萧瑜站起身往前走几步,双手撑在桌面,逼近萧其睿的脸,气势汹汹:“我九九听完赐婚圣旨就被气病了!卧床不起,谢不了恩。臣妹此番入宫,只求皇兄收回旨意!”
面对她的不敬,萧其睿依旧面带笑容,贪婪地盯着靠近的这张脸庞,眸底的光晦暗不明,“周海宁,多派两个御医到长公主府,务必将郡主的病瞧好。”
萧瑜依旧撑着桌面和皇帝对视,渐渐地,她的两只手微微颤抖起来。
说到底,还是难过的。
她声音带着颤抖,嘴唇也跟着颤抖,艰难开口:“皇兄,你这是剜我的肉,我的心好痛。”
萧其睿就是等的这一刻,他起身转出御案,走到萧瑜面前,将她揽入怀中。
萧瑜被他虚揽着埋入他胸口,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不一会儿,泪水就将皇帝胸前衣襟泅湿了。
哭了一会儿,萧其睿接过周海宁递过来的帕子,耐心地将妹妹的泪水拭去,“让永安做皇后不好吗?她会成为大凌最尊贵的女子,这是朕给她的补偿,给她的荣耀。”
萧瑜沉默地望着他,过了许久,她勾了勾唇轻扯嘴角,那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她的双眸还是通红的,退出了建和帝的怀抱,俯首低声道:“皇兄说的是。”
萧其睿欲伸手重新将人揽回来,却听得她下一句,“臣妹无其他事,便先告退了。”
萧瑜无视皇帝伸出来的手,说完便往外走去,只留下身后的建和帝望着她的背影,握紧了拳头。
萧瑜出了乾元殿,脸上的表情瞬间收起,不留丝毫情绪,可是她自己知道,她的心中是难过的,非常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