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家马车远去,萧则玉朝曾清山道:“送你回城。”
曾清山朝着她行了个大礼,站直了身子淡淡笑道:“今日又要感谢郡主,郡主不必相送。山还想去看看姐姐,再自行回去便可。”
分道而行,疏林坐上车辕,突然朝着倚着茶棚的店家看了一眼,将马车掉头往城门去。
店家今日瞧尽了热闹,隐约听到“郡主”“太傅”字样,只觉自己开了眼了。
抓了把瓜子,津津有味得远远望着,眼看着好戏落幕,自己也准备回茶棚等待下一波客人了。
岂料那驾车青年最后一眼射向他,那眼神实在是冷,吓得他一激灵,手中的瓜子全撒了。
再不敢细瞧,匆匆回了棚子。
日头隐在厚重云层里,天空像是被一块巨大的寒玉覆盖,透着无尽的清冷。
夜里被冻得硬邦邦的路将化未化,车轮碾压过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冬日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马车与骏马越来越近,终于在这城郊的官道上相遇。
魏无忌勒住缰绳,骏马一声长嘶,高高扬起前蹄。
听得疏林的禀报,萧则玉惊讶这人怎么来了,随即微微掀开帘子,两人目光相撞。
萧则玉扬声道:“魏世子欲往何处去?”
魏无忌驱使着坐骑往前几步走至车窗旁,“这几天年节拜礼一日不停,今日好不容易得了闲暇,欲往汤山别院游玩一番,郡主可愿同往?”
汤山别院在城北,出北华门可直通,何必绕到南城门?
萧则玉两手叠在车窗棱上,下巴垫着手背,眼带笑意地仰望着马上端坐的青年。
只见他腰背挺直如松,一手拉缰绳,一手执银鞭,翩翩少年郎当如是。
“既如此,本郡主便赏脸同你游玩一日吧。”萧则玉不欲揭晓他的用意,慷慨道,“风冷,让魏楚牵马,你上马车来。”
厚重窗幔垂下,那张傲娇的脸消失。
魏无忌垂眸低低笑了一声,猜到她应是知晓自己是来找她的。
他倒是听话,将银鞭插在马鞍上,笑盈盈地下马上了马车。
魏楚骑马过来牵过高大骏马,心中一阵腹诽,我和疏林不怕风冷呗。
永安郡主的马车外观素净低调,里面却是宽敞又舒适。
魏无忌一进入,便被一阵温暖的馨香包围。
铜炉中银碳正旺,其上茶壶咕咕,案几上一瓯雪梅疏枝别致,鼻端有清淡香味弥漫。
萧则玉一身月白衣衫,坐在案几后面,魏无忌落座在她对面的软垫上。
马车晃晃悠悠地调转方向,向南行了二里,再转向东方。
见到隐隐有山峦出现,便又转向北方,如此绕了个圈,终于到了汤山脚下。
车内两人絮叨了一路,喝干了一壶茶水。
不知是车内多了一人提供热源的原因,还是那热茶加持的原因,萧则玉都觉出了一丝燥热。
“你还未见过我师父吧……他老人家常年不见踪迹,为了追踪一味药消失几个月是常有的事。在蜀州的时候,山上通常都只剩我和疏林、双犀三人,师父只在特定时间赶回来。”
魏无忌见她将披在肩上的鹤氅推掉了,整个人松散地依靠着,坐没坐相,他心中一笑,端坐的身子便也放松下来。
“这几日,陪师父碾药了?”
萧则玉点点头,“老头儿骂我了,他希望我远离盛京,一直生活在蜀州山水中才好。”
“他是爱护你。”魏无忌看着她,低声道:“那药丸已悉数递到了姑母手中,姑母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到冷宫那位手里。”
“嗯,不然老头儿也不能答应给我制药丸,他还说我迟早毁了他的一世英名。”萧则玉笑了一阵,哼道,“想来皇后娘娘心中必是恨极了那位,不然如何这样痛快入了局呢。”
魏无忌对此不置可否,“我听母亲说,大殿下出生那年,姑母曾有孕,至六个月大突然流产,是个男婴。我想,从那时起,姑母心中便埋下了怨恨。然后便是云瑶表姐成婚,帝后彻底决裂。”
萧则玉见过帝后相处时的恭敬如宾,甚至称得上漠然,心中唏嘘不已,小声问:“云瑶表姐将德妃视作仇敌,是怎么回事?她的婚事有隐情?”
魏无忌一时没答话,伸手掀了窗幔朝外看了一眼,道:“这事说来话长,等午后详述给你听。到了,上山还要步行一段路。”
话音刚落,车外便传来吁停马匹的声音,马车停稳,车帘掀开,最先涌入的是一阵寒风,随后便是一阵似有似无的冷梅香。
汤山位于盛京城北,地涌热泉,千年前,便被封为皇家的御用温泉。
后来经过几次整修,划分出了几处别院,皆引入热汤,四时皆可浸泡,可去疾。
出得马车,身后便是一片旷野,身前是无际山峦,降雪未化,草木虽露衰败之相却争相挺立,倒是瞧出了壮阔之感。
日近正午,天幕却越发的低沉阴暗,想来还要落雪。
好在盛京就算落雪,也不会如北地那般雪虐风饕,远远到不了大雪封山的地步。
萧则玉此前一直长于偏南州县,第一次见到大雪的心情现在想来还是会觉得震撼与悸动。
在雪白无垠的天地之间,人犹如沧海一粟,渺小得近乎微不足道。
那样的空旷与绝望之感,爱与恨支撑起来的灵魂,才让她坚持了这么久。
上山的台阶早被别院的下人清扫干净,拾级而上,果然走至半山腰,星星点点的细碎琼花飘洒了下来。
一粒晶莹的雪花翩然落在萧则玉的鼻头上,她不禁停下脚步,抬手接越来越多的冰晶,那冰晶触手即化,她盯着那小水珠润了手,呼吸微窒。
魏无忌同她并肩立于石阶上,看着她呆呆的样子,心中塌落一角,生出无尽的柔软,低声道:“雪落风凉,若是想看雪,别院梅园的雪还留着未扫,我陪你去看。”
萧则玉侧头看他,执起他的手,将小小水珠倾倒于他掌中,却不见了踪迹,“谢谢你啊,魏无忌。今日安排,我甚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