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细密,不知何时起声势渐大起来,天边闷雷声滚滚而来。
浓云重雾,越来越多的百姓擎着伞聚集在登闻鼓院堂前,看着曾清山受完了这场刑罚。
尹院判提着的心放下,又重新提了起来。
有人击鼓申冤,被告者需得在场,可牵涉到太傅府,这事有些难办。
“尹院判,击鼓鸣冤之人的刑罚可受完了?”
就在尹继封心下思忖之际,有人穿过人群,进了大堂,高声说道。
尹继封闻声抬头望去,只见一身着黑衣暗纹的青年走了进来,他一张娃娃脸,噙着一抹笑意。
尹继封随即问道:“堂下何人?竟敢扰乱公堂。”
“龙翼卫副使王峥,见过尹大人。”
王峥拿出龙翼卫的腰牌给一旁的皂隶递给尹继封看过,他又看向身后道:“指挥使大人巡狩雁门关时,捉住了六年前幽云河大战叛国的赵家军漏网之鱼,经询问,曾清山亦是证人之一。下官奉命,送庞书瑞庞公子入登闻鼓院与其当堂对质。此间事了,我等还要带曾清山入宫作证。”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尹继封便见围在外面的百姓们退到两旁让出一条路来,一行着獬豸暗纹玄服的人打头,后面跟着一顶小轿,轿子后面亦跟着两列府兵。
那顶小轿一直抬到堂前的地槛处,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抬手掀起轿帘,从里走出一个锦衣青年,赫然便是那庞太傅之子庞书瑞。
庞书瑞脸上平静,并未因被人状告就露出惶恐神色来,不知他是不怕还是知道自己不会出事。
眼见着庞书瑞便要被那小厮扶着抬脚迈进大堂,朝云儿不顾李超然的阻拦,“呸”得一声,一口唾沫就朝着庞书瑞身上去。
那口唾沫精准地落在了庞书瑞的衣袖上,庞书瑞当即变了脸色,眼神阴狠地朝着人群射去。
“太傅府家的公子真是好大的威风啊,作为被告的杀人凶犯,当真凶狠。”
朝云儿无惧他的眼神,大声嚷嚷起来。
人群中立即响起一道附和声:“就是,还带来这么多带刀的,要杀人灭口啊。”
朝云儿低头一笑,再抬头又是一句:“他带来的人皆是无关闲杂人等,应该同我们一样不能进门去。”
“他们不能进门去。”
“不能因为是太傅府公子,就优待他。”
“击鼓鸣冤者此刻还趴在春登上不能起身,更不能助长被告者的威风。”
也不知道是哪儿飞来的一片烂菜叶子,啪的一下打在了庞书瑞的脸上。
紧接着,更多的烂菜叶子和臭鸡蛋齐齐往他身上招呼,等到小厮和府兵反应过来要拦的时候,庞书瑞身上脸上已经被砸了好几下。
王峥无视尹院判的眼色,直接吩咐龙翼卫将庞书瑞带来的府兵阻挡到地槛外去。
那些府兵和百姓们分站两侧,形成分庭抗礼之态。
没了人护着,庞书瑞被砸了个正着。
他瞪大了双眼,脸色难看至极,他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胸口起伏就要发作。
王峥走过来淡淡说道:“庞公子,请入内受审。”
不知道是不是他敏感,庞书瑞察觉到这位龙翼卫副使说出受审两个字时,语调缓慢似是故意提醒他这是什么地方。
他爹还稳坐太傅之位,他姐姐淑妃正得盛宠,他今日来此走一遭,不过是给这些人面子。
真是可笑,难道这些贱民,还想将他踩到脚下,痴人说梦!
庞书瑞将沾了脏污的外袍一把扯掉扔在地上,抬头挺胸走了进去。
这时,他才将目光落在还趴在春凳上的曾清山,只见对方身上那身衣裳已被鲜血染透,整个人似乎已经失去意识,不时抽搐一下。
庞书瑞脸上重新露出笑来,笑意很浅不达眼底,他心中暗想,受了这么重的刑,他还不死吗?
其实,他早就忘了这个人,还有他嫁做人妇的姐姐。
龙翼卫去庞府请他的时候,说起曾清山这个名字,他着实想了好久都没想起,还是老管家钟叔提醒,他才记起来。
他以为早忘了那个女人,那一刻,那女人带着恨意瞪着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也是在那一刻,这五年来的种种败兴之事终于找到了原因,就是那双恨意燃烧的眼睛,他刻意回避,却不想早刻进了他的骨髓。
若是那女人当初不那么决绝,也许他会施舍怜惜给她……
“庞书瑞!”
一声大喝将他的思绪拉回来,庞书瑞抬头环顾四方,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冲着尹继封行了个礼,“拜见院判大人。”
“曾清山状告你侮辱其姐,诬陷他入狱并杀害曾氏满门,是否属实?你可认?”
尹继封敛下心中万千思绪,开始审问庞书瑞。
庞书瑞有恃无恐地开口:“此人所言皆是诬告,我没有害过人,请大人明察。”
尹继封转头问曾清山,“你可有何证人或是证物证实你所言非虚?”
曾清山因那三十廷杖加身,神思混沌,此时却忍着疼痛道:“我有证人刘贵,此人系刘家小厮,可证实我姐姐当初便是遭庞书瑞凌辱于抱鹿山石碑侧的竹林。后刘家攀附权贵,双方合谋置我姐姐溺死于刘家荷花池。”
尹继封看看不动如山站立一旁的龙翼卫,心下一叹,吩咐皂隶传证人刘贵。
一个中年人很快上堂来,便是那举家夜逃至黔州的刘府刘鸿盛小厮刘贵。
一月前的一天,远在黔州的刘贵家闯入几个人,二话不说便将他掳来了京城。
他心中惶惶不堪,直至今天被叫到这里来作证,他明白,这是永安郡主找他来的。
想到此处,他心中稍安,恭敬地朝着堂上大人跪行磕头行礼。
尹继锋问:“堂下何人作证?”
刘贵答:“草民刘贵,原在盛京富商刘家刘老爷跟前当差,后刘老爷被人害死,刘家家散,草民一家便自行谋生了。”
尹继锋说:“速速将你家先夫人死亡前后诸事说清楚。”
刘贵答:“五年前刚进六月,曾氏携其弟曾清山去城外抱国寺上香,当日近傍晚,曾清山失踪,曾氏携丫鬟寻找途中,遇……遇庞家公子拦截,丫鬟被杀死,曾氏被羞辱。第二日,刘老爷带人上山寻求公道,被庞家威逼利诱,此事不了了之。至中秋前,曾氏被诊出有孕,庞家来人送上银钱和生意,命令刘老爷将发妻处死。”
“草民亦怀疑,我家老爷溺死在抱国寺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刘家彻底散掉亦是背后有人推动,能瞒天过海做出这些来的,唯有……唯有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