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人诗云: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雁门关在并州境内,是北疆边塞第一大关,有“天下九塞,雁门为首”之说。
盘亘于勾注山山脊的雁门北口为白草口,南口为太和岭口。东西两翼分别延伸至繁峙、原平,设隘口十八。
雁门关并这十八道隘口联合起来,形成一道防线,关外便是塞外荒原,关内接中原腹地。
雁门若失,则忻定、太原无险可守,三晋不保,又可南下进取中原。
萧则玉一路北上,跑马越过广袤平原,进入北境,山脉崛地而起。
山中道路崎岖难行,砂石遍野。
好一幅险山恶水,无边无际。
出忻定至代郡还有二百余里地,少说再走上一天半的时间也就到了。
午后,太阳忽的隐入云层,只见晴空如洗的天忽而暗云压下,云层深处闷雷滚滚,山林间闷热无风,恐倾盆大雨将至。
山道上,一头戴纶巾的青年正匆匆赶路,青色长衫已尽是污迹,仔细看,方能瞧出其间有几处暗红色的血迹。
他鞭打身下良马行了一天一夜,已是人困马乏,强弩之末,只靠着心中未竟之事撑着,方没有倒下。
转过一个山脊,忽见前方不远处山谷平地中有檐角露出,掩映在扶疏林木间。
待马跑近些,才瞧出那是一幢陈旧小楼,挂着一面发白的酒旗。
檐下挂着两盏灯笼,门楣上匾额刻着四个大字-深谷客店。
曲文超心下一喜,暗道天无绝人之路,加快脚步迈进了客栈大门,拉住一个小二模样的人嚷道:“小二哥,还请叫人将我门外的马牵去马厩饮水喂口粮草。再来一壶酒,两个下酒菜。”
店小二闻言笑道:“客官里面请,酒菜马上送到。只是今儿咱小店客多,没有空桌了,客官要是不介意,小的为您拼张桌子。”
今日,这荒野客店像是赶集般聚了不少人,不大的厅堂里,桌椅都坐了人。
曲文超只愣了一下,便随着店小二落座于靠近楼梯处的一张四方桌,已经坐了两名散商装扮的人。
他已饿极渴极累极,尽管察觉这店中危机四伏,心里想的却是,就算死也得吃饱喝足。
店小二转去后厨传酒菜,临走时冲东北角瞧了一眼。
东北角靠窗那桌坐了三人,为首的是个干瘦的中年男子,着长衫戴儒巾,却不显斯文,盖因唇上两撇细须,脸带狠笑。
曲文超牛饮了两大碗凉水,开口问:“两位兄台,敢问这荒僻客店哪来的这么多打尖住店的?”
其中一个着黑衣的散商抹了抹短须悠悠道:“兄台怕是不常走这条线,这是通往凌燕交界的子甘道,人来商往不稀奇。只不巧的是今日来了位贵人,将这楼上包下了,又碰上了这伙儿从关外来的舞乐班,可不是挤满了这小店?”
曲文超顺着这人所指,环顾四周,便大致瞧了个明白。
厅堂里客人虽多,但是却泾渭分明。
西南角五张桌子坐着那个舞乐班,大概二十多个人,衣着统一,有老有少,其中还夹杂着几张异族面孔。
他们脚下堆着杂七杂八的行李,露出乐器长幡,十二个着烟纱彩裙的小娘子,环肥燕瘦各不同,很是惹人注目。
曲文超眼神从东北角扫过,落回桌上,似是刚反应过来,问道:“楼上客房被包了,那这么一群人今晚住哪儿?”
“厅堂、马厩、柴房亦或是屋外广袤山谷,任君挑选!”
只听一道妩媚声音传来,随后一阵香风紧跟其后,来人身穿一件玫红色外衫,身形窈窕,眉眼带着风情。
女子将手中托盘放到曲文超面前,倚着桌子调笑:“亦或是,客官来为奴家暖一暖枕席。”
曲文超何曾见过这样的女子,整张脸爆红,倏尔脑中一闪,磕绊道:“老板娘若真是良宵难寐,小可,小可自是愿意伺候。”
老板娘敢把店开在这荒野之地,且近边境,手腕自是不俗。
若是生变故,或许能从这女子身上寻到一条生路。
朝云儿瞧着他,掐着腰似笑非笑道:“瞧你这身板,若是上了我的床,榨干了精气,可怪不了旁人。”
几口馍就着肉下肚,曲文超五脏六腑总算是不再绞痛,嘟囔道:“你情我愿,若生意外,自负后果罢了。”
轰隆隆一阵雷声自天边呼啸着降下来,黑云压下,天色一下子变得暗沉沉,这场磅礴大雨不消片刻便落了下来。
朝云儿吩咐店里伙计们点上灯,她施施然回到柜台,像模像样的打起了算盘。
另一个着棕衣的散商问曲文超:“这位兄台欲去往何处?”
曲文超低沉道:“代郡。”
棕衣散商道:“这些年边关平静,行商便利,多亏了韩大都督。”
曲文超心中一动,开口说:“两位可知晓五年前的幽云河之战?”
“自然知道!”黑衣散商霍地站起身,“谁人不知当年幽云河之战!那威武侯赵卓用兵如神,赵家军气势如虹,杀得燕人落花流水,一口气打到了大同府城外,眼看就能收回幽云十六州!可惜,在紧要关头,赵将军战死沙场,没能收复失地。”
棕衣散商嘟囔道:“还不是那赵将军的大儿子不听调令,延误战机,被燕军围困白沙口,引得赵家军精锐全军覆没。赵将军为救儿子,与燕人做了交易,通敌叛国,这才功败垂成。”
曲文超闻言低头默不作声,只握紧了双拳。
“简直是胡说八道!”黑衣散商愤愤怒道:“赵将军夫妇和长子结战死于幽云河,赵家军伤亡惨重,赵家满门忠烈,如何通敌?如何叛国?”
棕衣散商唯唯诺诺道:“这这……这是朝廷下旨将威武侯府抄家的,通敌叛国亦是朝廷查明结案的,又不是我胡说。”
两人争辩声渐大,引了舞乐班小娘子们围过来问东问西。
一时问那幽云河一战的情形,一问那赵将军是否英俊威武,小小客店俨然成了养着说书人的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