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带着货物,这批商队赶路速度很慢,如此辛苦的日夜兼程两日后,原本虽慢但也在持续前进的队伍,竟然停下了。
小行商疑惑,但她在队尾,又不是在高处,只能看到前方的马车与人,别的根本什么都见不着。
车队停了约莫十分钟还未动,那位曾经负责记录她出行与回来的管事倒是走到了车尾。
“管事的,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不动了?莫非是前方哪辆车马出了事?”
在外行商,意外也是诸多的,那种带着一车货物出去,却还没到目的地,因着车突然散架,或者拉车的牲畜脚下不慎坠入河流高地,也是很常见的。
管事的却道:“并非是出了什么事,只是我们如今到了冷坡,州牧大人正在此地做客,有些占了道路。”
冷坡,正是三个小势力中最大的一个势力。
这个势力的主人原本是个里长,后来乱世起,他见势不妙,将自己这一里的青壮组成民兵,打退了两次强盗,又吸引了一些流民入住,慢慢也就发展成了一个小势力。
小行商一听竟是州牧大人在此,顿时浑身激动起来。
“州牧大人竟在此处?!!”
虽知晓以她的身份,肯定不可能上前拜见,但想到州牧大人竟与她同在一地,她就已经觉得很是幸运了。
管事也是微笑,柳州中,少有不崇拜州牧大人的。
他对着一个方向恭敬拱了拱手:
“州牧大人体恤,已吩咐了占住地界的柳州兵马让开位置,不过毕竟此处狭窄,估摸还要二十分钟才可行走。”
“不过二十分钟而已,我们都等的。”旁边便有其他竖起耳朵听的行商连忙答应。
其余行商们也都七嘴八舌的应和起来:
“正是,这若是放在别处,就算是官家将路堵了,那也是理所应当的,州牧大人却如此体恤我等,竟让手下兵马让道,真真是一片仁爱之心呐。”
小行商也很激动的说了一句:“等的等的,便是一两个小时,我也都等的。”
管事的笑道:“哪里要一两个小时,我家老板前去拜见,听闻州牧大人亲口言道,说我们这些做行商的时间就是金钱,让在半个小时内通出路来呢。”
小行商更是感念。
州牧大人那样的大人物,竟还这般想着他们。
她这个一做生意就是在柳州做的小行商都是如此,更别提那些曾经并不是柳州人的商户了。
士农工商,大安朝时,商户向来被排在最后,哪怕是赚了钱,只要不是做成了大商户,可以搭上官家,那真是走到哪里都要被人欺负贬低。
也只有柳州,将他们视作普通百姓,并且有多种保护商人安全的政策,避免商人在外被欺辱,也避免了有那大势力之人随意吞并他们的家产。
要说柳州来投奔的平民百姓虽多,但除了种地的农户,第二投奔多的职业,却是消息灵通而又在外备受欺辱的商户们了。
多有千里迢迢,变卖家产也要来的,就是为了求得一个安稳平安。
等管事的走了,商人们因此事有感而发,趁着等待的时间,纷纷聚众讨论起来。
多是那些外地来入户柳州的商户,讲述自己或同行们在柳州外时,曾遭遇过多么惨痛的事情。
有直接被官员要求分出的一半家财的,有被随意按了个罪名便直接下狱,家产被侵吞的,也有那家中唯有一独女,却被某某大人物要求独女带着家产做妾的。
小行商听得咂舌,更加庆幸当初一家子逃荒,能逃来柳州。
那边,柳州的商人们在讲大人物的霸权如何可怕。
这边,冷坡的里长,也正觉得自己遇到了霸权。
任何一个人早上一睁开眼,看到自己家门口整整齐齐站着一排排装备精良兵马时,心情应该都不能平静。
冷坡的里长被人称为高节公。
这名字还是挺占便宜的,听上去就很有威望的样子。
高节公平日里也确实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很有威望,只是此刻,坐在柳意对面,他握着茶杯的手都在抖。
“您也别误会。”
柳意见他拿不住茶杯,放在了桌子上,示意旁边人倒茶。
茶水声很有点白噪音的感觉,让柳意的语气听上去,也越发平和。
“我此番带人来,也并不是有其他意思,只是您也知晓,如今我担着一整个州,在这安全上,总要注意一些。”
高节公抹了把头上的汗:“是,是,您是贵人,出行自然要多带一些人。”
虽然柳意带了两千人马,足以平了他这个小小的冷坡,但他还能说什么呢?
还不是只能顺着人家说。
柳意见他吓得战战兢兢,挥手示意身后十几名亲兵先暂时退后几步,免得把人吓出个毛病来。
高节公肉眼可见的放松了许多,看向柳意的眼神里,也带上了一丝丝感激。
无论如何,上位者的体贴,总是格外吸引人的。
柳意见此,直入主题:
“我也并不是要与您过不去,只是这坡子县未来一年都是柳州的重中之重,我与您说一句实在话,这三地,我柳州是无论如何都要拿下来的。”
高节公口中发苦。
他又如何不知晓这个道理,柳州既已拿下坡子县,必然不会再容忍他们三方小势力在中间横着。
哪怕他们再怎么友好,又如何能比得上地方到了自己手中呢。
“是,小老儿明白,柳州已是给了冷坡极大礼遇了,从前朝廷还在时,招安也不过如此,村中那些普通百姓们,自然都是愿意归向柳州的,小老儿我,也是愿为州牧大人效力。”
高节公完全没发现,自己把冷坡形容成了一个匪窝,竟还用上了招安这样的词汇。
他太紧张了,主要是,外头还有两千兵马呢。
高节公强迫自己冷静,略带心虚的道:
“只是我冷坡向来都是几个大村落之间子女互相成婚,宗族由来已久,听闻柳州并不爱见宗族之事,若要让村落宗族分开,怕是有些难办。”
光是他自己与底下的儿女孙辈,也与各个宗族有亲,哪怕上门游说归于柳州,也实在没什么太大效果。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已是用光了胆子,连忙将茶水一饮而尽。
旁边的人要上前倒茶,被柳意挥手示意不必。
她亲手端起茶壶,给高节公倒了一杯茶水:
“我自是知晓您的为难之处,宗族在村落中盘根错节,您也是不容易……”
高节公连忙微微躬身,恭敬的双手接过茶杯。
但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柳意的态度,至少说明他还是敬老的。
柳意确实敬老。
她面容平静,语气平和,手上还在帮年长者倒着茶水,说出来的话语,却透露出了一股血腥气。
“但我柳州,向来是旁人配合,便你好我好,若是这些宗族要折腾一二,我再好言相劝,岂不是旁人要觉得我柳意胆怯可欺?”
“但您放心,我向来尊老爱幼,在此便可与您承诺,六十岁以上老者,可保全尸。”
高节公浑身一颤。
却见柳意依旧是面带微笑,仿若一片善心:
“事情也与您说清了,一个时辰,诸位自行商议吧。”
她自行出去,回到自己的车马中,理了理今日的公文。
不到半个时辰,高节公恭恭敬敬的过来拜见,说事情已经谈妥了。
“从此,冷坡便归于柳州,还请州牧大人善待我冷坡百姓。”
“自然。”
柳意这才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示意秘书将人扶起:
“高里长放心,如今的柳州百姓如何,日后归于柳州的冷坡百姓便如何。”
“还有高大人你,这官印,不知你可愿接否?”
当即,便有另一名文官上前,送上一枚官印。
高节公没想到自己竟还能在柳州当上官,他如此年岁,本以为……诶不对,柳州好像确实有老者也能为官的习惯。
当即,他也不害怕了,也不惶恐了,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接过官印,噗通一声痛快跪下:“高节公愿为大人效力!”
柳意笑道:“不必如此大礼,日后恪尽职守便好。”
事情既然已经谈妥,她带着兵马,直接回了坡子县。
倒是有个两名小吏被留了下来,他们相当于是高节公这个职位的副官,也能够指引一下高节公新官上任要如何做。
“想来您也不了解柳州官职,这里有一份柳州官职表,上面详细写明了柳州有哪些官职,从低到高排列,旁边便是俸禄与待遇了。”
两名小吏是带着官衣官帽来的,当即帮着高节公穿戴好,又将紫色铭牌交给他。
“这紫色铭牌,是只有官员才能戴的,您戴上它,走在柳州街头,旁人便知晓您是一位官员了。”
高节公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他曾任大安朝的里长,可也只是里长而已,没想到今日,本以为地盘被夺,自己能保住性命就很不错了,结果,竟还能当上正经官身。
那小吏笑道:“秦坡的林大人也是与您一般,归顺柳州,因而得了官职呢,您二位应当是熟识吧?到时又可一同做事了。”
秦坡,正是三个小势力中的另一个。
高节公听了,好奇问一句:“这林大人,也是与我一般的官职吗?”
“这倒不是,林大人最先归顺,又说服了手下百姓,且是还亲到坡子县拜见州牧大人,因而得了个比您高两阶的官职。”
小吏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般,高节公的心中却瞬间酸了起来。
那姓林的本就是乡中青壮,之前是为了自保才集结乡亲,他们那几个村落之前曾遭过强盗,又在饥荒时饿死了不少老人,几乎已没了宗族痕迹。
他要归顺柳州,自然是没什么阻力的。
哪里像是自己,一大把年纪了,底下都是子孙,到处沾亲带故,人家用情分堵上来,他又能怎么办。
今日要不是柳意放出了狠话,吓着了那帮老骨头,怕是还有的闹腾。
同为小势力,见着别人因着没人阻拦得了好处,自己却如此,高节公心中酸楚的同时,还有一点担忧。
柳州牧为了拿下冷坡,亲自带兵前来才将此事谈下,若是其他两地也是一样,那也没什么。
可姓林的那边却是主动投效。
这不就显得他们冷坡格外不够温顺吗?
高节公连忙问:“群村那边怎么样?倒是没听你们说起过。”
群村正是前头的一个小势力,原本那的老大是个富户,养了一堆的佣户为他种田,又为了控制佣户,又养了一堆的打手。
后来世道乱了,他便更是自建堡垒,招了更多打手,将佣户们圈在里头继续种田供他生活。
高节公与他们,还是有点交情的,大家人都少,地盘就是小了点,也都能自给自足,再加上禁不起人手损耗,因此彼此也算得上是和平。
他们这几个村落互相之间通婚的也不少,只群村那边多是佣户,因此都是往自家村子里娶,不会让女人们嫁过去。
“嗨!您可别提了。”
另一个年轻小吏嘴快:
“我们柳州派去的官员都好几个了,群村就是不松口,倒也不敢得罪柳州,说话都是和声和气的,可说起来,就是那些佣户,都是群村陈富户的私人财产。”
“柳州也愿意赔偿地产房产,要陈富户拿出买人签的契约来,照价赔偿,可陈富户却说这些人买下来是一个价,但为他赚的钱又是另一个价,不能这么算。”
高节公听得目瞪口呆,都忘了羡慕秦坡:“他竟这般敢与柳州讨价还价?”
胆子真大啊。
是想一睁开眼,满眼是惊喜吧?
小吏撇嘴:“那陈富户向来是将佣户们关起来的,不让他们见外人,因而都是他说什么,佣户们听什么。”
“他如此胆大,估计是想着佣户们都愿意听他的吧。”
他闲聊一般道:“州牧大人已没了耐心,只怜悯佣户们受人欺瞒,因此还宽限了几日。”
“三日后,若群村还是如此,便要大军横扫了。”
高节公心中一跳,他家里可有好几个亲戚,都是群村出来的。
“这,这也是佣户们受人欺骗,是那陈富户的错处,何必要连累无辜之人呢。”
小吏道:“是啊,下官也是这么想呢,州牧大人事务繁忙,也没空处理这些小事,若有人能解决掉此事,想来日后,必定官运亨通。”
高节公又是心中一跳,心想,他这是点我呢。
但仔细一想,此事他确实不能束手旁观。
他刚入柳州,秦坡已在先了,此刻他正需要一些功劳,来稳住地位。
那陈富户严防死守,但对于冷坡一些从群村出来的人来说,想要去找亲戚们通风报信,可太简单了。
柳州百姓的生活状态如何,他都羡慕。
那些做佣户的,听了自己本可以去安稳吃饱饭,却被陈富户阻拦,就不相信他们还听此人的。
想明白了,高节公当即道:
“此事我离得近,我们便办上一办,若是成了,大家一同有功劳,若是不成,那也没什么损失。”
两名小吏相视一笑:“是,大人。”
他们争取来这个职位,自然也是想要更升一阶的。
两人来之前,便商量好了撺掇高节公去解决群县的事。
高节公若能带着他们办好这件事,日后大家身上都有功劳,官途岂不是顺遂许多。
没过两日,柳意就收到信,说群县佣户们闹了起来,将陈富户以及他手下打手管事五花大绑,要投效柳州。
柳意放下快马送来的信,心情很好。
系统:【宿主是因为道路通了心情好吗?】
【有一部分吧,更多的是因为,现在柳州人才多了,大家都有主观能动性。】
群县这个事,对于现在的柳州来说,是一桩小事。
有武力镇压,怎么都能处理的。
她高兴的,是这件小事还没等排到她手里处理,底下的官员们就已经很积极地解决掉了。
这说明现在的柳州,已经完全可以自行运转了。
哪怕上峰们没有下令,底下那些对柳州升职系统已经培养出自信的小官吏们,也会卖力做事,争取升职。
柳意:心情很好,吃个大肘子奖励一下自己吧。
第三日,柳州官员接收了被五花大绑的陈富户一干人等。
就此,三个挡在柳州与坡子县之间的小势力,皆归于柳州。
柳州未来,再无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