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已经结束了?”
马良才是铆足了劲要好好完成柳州派给他的任务的。
柳州仁义,无论是柳州出于同情,怜悯,亦或者是其他因素,选择放了马良才手下两千人一马,将他们部署到了更加安全的地方。
这个恩,马良才肯定是记住了的。
人家都放水放到太平洋了,守住这四个中小部落的事,就是死,他也要给做好了。
而在盯住这几个部落的过程中,哪怕是草原上夜间寒冷,身子骨受不住,只要柳州军还没派人来报信,他就一定会带着人坚守到底。
甚至,马良才有脑补过,万一消息走漏,某个部落想要去救援拔悉密部,他宁可战死,也绝不会辜负柳州。
——这还是很有可能的,草原确实很大,消息不易传递,但只要拔悉密部的人不傻,在发现被围攻后放上一把火,黑烟弥漫,附近的部落们自然会知道出了事。
只是,自我脑补了一片悲壮场景的马良才怎么都想不到,他们刚到了地方,连一天都没待上,柳州军就派人来说:
回来吧,战斗结束了。
不是!对方可是有几千人!
这不是剿几十人的匪徒,也不是欺负小杂兵,几千的突厥人,就算是他们引颈待屠,绑俘虏至少也要绑上半天时间吧??
马良才甚至怀疑到了,这是一个阴谋。
但来报信的柳州军确实是马勇的亲兵,他们彼此见过面,还在开会的时候,一起分享了一条肉干。
是的,柳州的会议上有吃的,据说为了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特殊情况,柳州军除了一天三顿的正餐外,其他时间也经常会吃上一些东西。
虽然马良才觉得这是上行下效,他有幸和柳意吃过一次饭,亲眼见证了这位柳州州牧的好胃口。
听说柳州人都以胃口大为荣,因为胃口大,吃得多,身体会更加健壮,马良才以前没有怎么听过这个说法,但看过柳意练武之后,他信了。
“这是都督下发的文件,一式二份的,麻烦都尉签个字。”
马勇的亲兵鄂青熟门熟路掏出两份文件,等着马良才签字。
马良才:“……”
好,确定了,是真的。
也只有柳州,热衷于干什么事都要下发文件,而且最少一式双份。
他签了字,盖上自己的印,下令撤退,埋伏在四周的邹家军们三三两两站了起来,一些瘦巴巴个子也矮小的年轻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上了年纪的老兵们却面露喜色。
回去与柳州军会合路上,第一次上战场的年轻新兵们摸不着头脑:
“打仗这么快的啊?我还以为要打十天半个月呢。”
胡须已花白的老兵瞪了他们一眼:“打得快那是好事,要是真的打起来,就凭我们这样子,绝对要死在战场上的。”
新兵缩了缩脖子,年轻人总是胆大包天没错,但不代表他们就不怕死。
尤其是,他们之所以进军营,可不是因为自己想当兵,而是或走投无路,或被强行征兵征来的。
“墨叔,你懂的多,你说咱们这次,是不是保住命了?”
一个伍的新兵们小声向老兵打听消息。
老兵眯着眼,这草原上风沙太大了:“不好说,早就跟你们说了,咱们这次出来啊,是送死的。”
“诶,可惜了,是来打突厥人,逃跑都不好跑,这草原上都是突厥人,你就算是跑出去了,遇上突厥人,人家看你是中原人,也要杀你的。”
这个老兵是大安朝还在时就上过战场的,但他是个平民出身,自身也没有什么突出的本事,就是总能在战场上活下来,因此混成了老兵。
老兵上了年纪,年迈无力,武器也拿不大动了,就被编入到了这群杂兵中。
这才是大安朝底层小兵的现状,只要被编入到军队中,最终的结局,要么努力攀升,混上个军职,要么死在战场上。
也有第三种,遇上了比较爱兵的主将,在老了之后,可能会被发上一些少少银两,允许返乡。
还有一些缺胳膊少腿的年轻小兵,也会在残缺后得到允许离开军营。
这倒是比那些年老了会被编入杂兵的老兵们结局好多了,至少可以回家,就算是日子过得再苦,在自家苦也比在军营苦强。
“后悔啊!”
墨叔最经常对新兵们说的就是:“当初真应该趁着自己年轻力壮,自断一臂的,那也就能回乡了,不像是现在,年老体弱,再断一臂,能不能活下来还不一定。”
他日常劝说新兵们找到机会砍掉一条胳膊,而且一定要砍右胳膊,因为大部分人用刀都是用右手,如果砍掉左胳膊,遇上了军队刚好缺人,很有可能被要求单臂作战。
“我以前就认识一个兵,想着回家了有右胳膊做农活方便,就砍了左手,结果当时军营缺人,不放他走,他后来只能找机会又去砍右手,但流了太多血,当晚人就没了。”
墨叔说着,又补充一句:“要想砍胳膊,提前跟相熟的说,到时候好让相熟的抬着去火头军那,用火烧烧伤口,这样活下来的可能性大一点。”
墨叔是真的自己淋过雨,就想为别人打伞。
尤其是这帮新兵们才不过十三四岁,各个瘦瘦小小,他看着,就像是看到了年轻的自己一样。
此刻就说了:
“要是真的打起来了,别往上冲,在脸上抹点血,找个尸体放在身上装死人,要是咱们赢了,你就爬起来,装被打晕了,要是咱们输了,抓住机会就跑,别继续装死人,要不会被砍头领功的。”
“要是有愿意砍自己胳膊的,记得让敌军来砍,抓住机会把右胳膊伸出去,敌军下手猛,其实比咱们自己砍更快更好。”
小兵们诺诺应是,一时也都苦恼起来,拿不准主意要不要自废一条胳膊。
有个小兵小声道:“可是墨叔,咱们这样,不就是当了逃兵吗?”
“当逃兵咋了?”墨叔笑了一声:“只要小心些不被人发现就行,上面没把我们的命当回事,我们自己得保住自己的命啊,你要是身体好点,拼杀一番挣个军功也行,但就你们这些小豆巴子,冲上去还不够人家一盘菜的。”
“傻子才真刀实枪的干呢,记住了,什么都没自己的命要紧,打起来了,赶紧找地方躲着去。”
杂兵们又连忙都点头。
有个小兵咂摸咂摸嘴:“要是今天也能吃上肉就好了,那就算是马上死了,我也愿意。”
柳州军送的罐头肉,马良才并没有独吞,而是让火头军用这些罐头肉熬了几大锅淡淡的肉汤。
两千人,吃这么些罐头肉,自然是不够吃的,被水一冲,再浓的肉味也淡了。
但两千杂兵们吃的很高兴,他们中大部分人这辈子都没吃过肉,邹家军营里也会有肉食,只是那些肉食都是给精兵强将吃的,轮不着这帮杂兵。
没想到,来一趟草原,还能吃上肉了。
一提起罐头肉,气氛顿时变得热烈起来。
“听说这些肉是柳州军送来的,他们真大方。”
“柳州兵吃的也好,好像每天都能吃上肉,要是我也能去柳州当兵就好了。”
“得了吧,你看看自己个,再看看人家,他们哪个不是人高马大的,柳州哪里看得上你。”
“我知道小六子他们晚上偷偷去了柳州军营,想要当柳州的兵,但是柳州没收。”
墨叔听着年轻人们说话,没有吱声。
柳州连这些年轻人都不肯收,更别提他这个老兵了,因此,他索性连梦都不做了。
等到了集合地,两千杂兵们才知晓,与突厥人的战斗竟然已经结束了。
他们中许多人都是头一次看到战争场面,看到了满地的残局,被排排堆放的尸体,身上伤口许多,正在被医护兵治疗的伤兵们,还有一群群俘虏。
柳州军们各司其职,那些见了血的年轻柳州军身上的气已是变了,看人的眼神也更加锋利。
捡起武器,打扫战场,重修帐篷,搭起休息区,找俘虏谈话,记录俘虏姓名,还有抓回来拔悉密部跑掉的牛羊们。
他们按照连队轮流休息,当轮到自己连带休息时,连队的指导员便语气或温和,或激昂的消解着柳州军第一次上战场参与战争的心理压力。
火头军又忙碌着做起了饭,今天这顿算得上是自助餐,肉食分类很少,因为根据经验,第一次杀人的新兵们看到肉可能会吐出来。
不过短短时间,柳州已经彻底成为了这片草地上的掌控者。
甚至看上去比拔悉密部的人还要自在一些的样子。
杂兵们一个个成了呆头鹅,看着面前井然有序,有条不紊的战后景象,木愣愣的。
“墨叔,打仗都是这样的吗?”
墨叔:“……我也是头一次见。”
他见过的战后,虽然称不上混乱,但绝对是没人立刻打扫尸体的,甚至有时候,战后好几天了,那些尸体都腐烂了还会在原地。
再去看,柳州军们已经在挖坑准备埋尸体了。
马良才心知肚明这趟草原之行莫名其妙变成了混功劳,忙不迭的主动揽过这个活,吩咐底下人过来一起挖坑。
他没说要帮忙清理战场的话,清理战场可不光是清理尸体,武器,死者身上财物,衣服等都是要清理的,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一种战利品。
哪有人家打仗,他的人上去捡战利品的道理。
邹家军都老老实实去挖坑了,他们虽然是杂兵,打仗功夫不怎么样,但听话还是挺听话的。
白桃花抓住机会,又来马良才面前刷了一波好感度。
她身上也有伤口,不过简单包扎一下便行了,到了马良才跟前,看着那些各个瘦的很一致,乍一看跟复制粘贴一样的两千杂兵们。
“都尉治军有方,这杂兵在您手下,竟也士气高昂。”
马良才自然是谦虚一番:“还要多谢柳州送来的罐头,吃了罐头肉,我军中的风气都大不相同了。”
白桃花笑:“不过一些罐头肉罢了,放在我柳州军中,那点罐头,也只够一个连队的份量,都尉却能用着少少罐头,驭住军风,如何不是您的本事呢?”
马良才:“……”
《不过一些罐头肉》《也只够一个连队的份量》《少少》。
他心中原本压下去的羡慕瞬间蓬勃生长。
柳州军,是真有钱啊。
他努力将羡慕再次压下,继续吹捧柳州:
“我也不过是尽了些本分罢了,像是柳州这般,能为将士们提供诸多肉食的,确为罕见,难怪柳州军各个忠心。”
白桃花便很顺口一般的道:
“柳州军各个忠心,倒也不光是为了这伙食,我们州牧大人向来重视军事,爱兵如子,最舍得在军营上花钱,都尉与我说得来,我便也不将都尉当外人了。”
她比划了个手势:“柳州军最小的小兵,每个月的俸禄都是这个数。”
马良才险些将眼珠子瞪出来。
这个数对于他来说自然不算多,怎么说他也是个都尉,多的是找钱的法子。
但,一个普通小兵能拿到这个数,柳州可是至少有一万精兵的,这军费,岂不是天文数字?
难怪柳州军各个看上去都是精兵能将。
这是用钱堆出来的啊!
这么多钱给他,他也能养出一堆精兵来。
“这,柳州也扛得住?虽说柳州繁花似锦,可这般花销,恐怕大半年的税银都要用在军营里了吧?”
白桃花笑笑:“想来是吧,不过这不是我们操心的事,上面自有章程,我们当武将的,只需要练好兵,将仗打好便行。”
马良才疑惑:“但若是军费不够呢?”
“不够?”
白桃花比他还疑惑的样子:“军费只有过多,怎么可能不够呢?反正我们是从来不用操心这些的,只要等着接受军资便可。”
马良才:……天底下竟然还有武将不用操心军费!!!
大安朝哪个武将没有感受过军费贫苦,哪个没有可怜巴巴的向上面写信,跪求再多发一些军费,哪个没有为粮草不够发过愁。
最纯饿的时候,跟着手下士兵们一起煮野草吃,熬得脸颊凹陷才能等到新一批粮草到来。
不!都!是!这!样!吗!
难怪马都督和白桃花每天红光满面意气风发的,打这么一场路途遥远人数还众多的仗,竟然脸上不见疲惫之色。
他还暗暗佩服过马都督,竟面不改色,真乃神人也。
原来他们根本不用自己协调军费!!
白桃花看着马良才青白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我们本次出征的军费如何,都督不应该更清楚吗?这钱,可是邹将军给的。”
马良才一噎,才想起来,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邹将军花了钱和人力,雇柳州帮忙解决拔悉密部。
只是恐怕将军做梦都没想到,柳州解决的这样快,这样好。
咦,这样一来,岂不是等同于柳州用邹将军的钱,来养自己的兵?
柳州军罐头肉吃到饱,粮草一批一批的运。
邹家军却是缺衣少食,恨不得让他们喝西北风就能喝饱。
同样都是当兵的,差距大可以接受,可当意识到,自己的主官能花一笔大钱给人家养精兵,对着自己的兵却是这般穷酸,那心里的滋味就别提了。
马良才连礼貌微笑都做不到了。
白桃花给了最后一击:“都督,不和你闲聊了,今日一场大战,我手下许多将士都立了功,我还要忙着为她们请功呢。”
军功——
多么陌生的词汇。
马良才眼神恍惚,自从三皇子去世,邹将军独自分出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立军功的机会了。
当武将的,不怕打仗,就怕没仗打,只要打了仗,就有机会立功,有可能升官加职。
邹将军手下自然也有立军功的机会,可还是那句话,出战机会少,武将多,哪里抢得过来。
不像是柳州,虽然对外形象温和,但确实没少出兵。
每天跟个斗鸡一样,到处找人打架,还一定要把人打服了才安心。
搞得其他势力都不肯接近柳州,生怕一不小心戳着柳州哪根筋,莫名其妙挨上一顿呲。
之前马良才还觉得柳州人真是太好斗了,可此刻突然反应过来。
这不就代表了,柳州的武将立功机会多多吗?
而且柳州一下子出动一万精兵,说明柳意手中至少还有一万。
两万精兵,要说她不想开疆扩土,傻子才信。
柳意啃着一只羊腿,正在脑海中盘算着接下来要怎么做。
草原毕竟太远,她会派驻军过来,但要如何利用这片地域,还是要靠突厥人本身。
周围的四个中小部落便是不错的人选,以及拔悉密部中,也可以挑选出一些不愿意离开草原的俘虏。
还有,修路,要修路。
直线距离最近的,便是从坡子县到这里了。
这好说,本来要坡子县,也是考虑到了这点,回去之后接手了坡子县,便可以修路了。
到时候,坡子县将会是首个北地草原通商地的地方,修好的路可以确保柳州能对这片草场直接管理,也方便行商们通商。
计划是早就计划好了的,但总要再盘几遍,以确保万无一失。
柳意差不多啃完了羊腿,拿起一条不幸因战争而惊吓到摔死的牛奉献的牛腿,准备继续啃的时候,白桃花嘴角翘着上来了。
“大人,马良才想要见您。”
这么快就上钩了?
柳意迅速将脑海里的计划加了一条。
这般大的地域,也挺适合练新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