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隽婕选人时,出身、家世、财富、地位都是严格筛选过的,可以这么说,能进入三十三重天的都是天之骄子,有即墨这种从小宠到大无法无天的,也有天资过人睥睨一切的。
即墨在这些人中实力不是最强,也不是最突出的,如果一定要挑一个特点出来,那么大概是他格外好看,也格外大胆。
好看和大胆在三十三重天并不吃香,即墨随性惯了,行事随心所欲,不服管教。然而偏偏是这样的人,被大殿下选中,而且只选了他一个,能进华月恩霈宫伺候大殿下,这让同期的公子哥儿们如何甘心,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一开始的捉弄并不过分,但即墨是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滴水之仇灭你全家的性格,很快就冲突升级,演变成群殴。
隽婕跟着大殿下一起出门,把事务都交给了另一位管事处理,这位管事并不清楚即墨和大殿下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将这个家世不拔尖实力不拔尖的小公子放在心上,既然他惹了事闹得三十三重天不安宁,又有那么多人作证他是罪魁祸首,自然要按规定处罚。
等洺风回来的时候,小即墨都快被折磨的只剩半口气了。
他兴冲冲的回来,却没有在华月恩霈宫看到即墨,去他俩常去的地方转了一圈,也没看见人,这才意识到小家伙出事了,灵识一开,瞬间从三十三重天扩散出去,蔓延过整个仙宫,最后在受刑台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即墨。
隽婕还在他身旁劝,“肯定是殿下不在,即墨觉得宫里无趣偷溜出去玩了,殿下别急,臣下这就让人去找……”
她的话还没说完,看见大殿下的脸色以可怕的速度冷了下来,瞬间从三十三重天消失。
受刑台上,即墨觉得自己都快冷的没气了,身上的每一寸每一分都在剧痛,但又好像没啥感觉,因为天雷没有一刻不在摧毁他的灵识和心脉,早就已经痛木了,神智已经极度不清醒,眼睛也快看不见,只有一点微弱的光影提醒他还没死成,还得继续受折磨。
这群合起伙来整他的人不是比他家世更尊贵就是实力比他强出许多,仗着一起动手法不责众,为所欲为。也不知道大殿下回来后会不会追究这件事。
追不追究的,即墨也懒得去管,反正他估计是看不到了,他清楚自己的情况,即便勉强救活了也是个废人,他的仙骨全部被打断,仙髓被虫子啃噬殆尽,到现在还能活着已经算是奇迹了。
他就是觉得有点可惜,答应了洺风的事情没有办成,怪自己动作太慢。还有,三十三重天的人好多都知道他有一个好友,他都被折磨成这样了,那些人会不会觉得不解气,把怒火转移到洺风身上去啊?
即墨特别后悔自己在洺风前往二殿下仙邸之前叮嘱他记得回来,现在他无比希望洺风就待在二殿下宫里永远别回来才好,回来了万一被抓到,即墨可不想他也落的和自己一样凄惨的下场。
即墨长这么大,行事坦荡,家里人不管他,要不是这次三十三重天要人,他们估计都忘了他的存在。而他闯南走北什么事都干过,自认问心无愧,唯一称得上对不起的人,也就只有那个傻扫地的了。
他死了,以后谁陪他钓鱼,谁陪他说话解闷,谁陪他度过三十三重天冰冷的长夜,谁陪他玩啊?
即墨突然感觉面前拂过一缕微风,他记得这个味道,那晚他为大殿下沏茶,陪他看书时,大殿下身上就是这个味道,有种孤独清冷的好闻。因为太过独特,所以即墨印象深刻,一下就想起来了。
他拼尽全力才勉强睁开眼睛,只看到非常模糊的一道身影,挺拔地站在他面前,手一挥,撤走了加在他身上的所有刑罚。
即墨仔仔细细地辨认了半天,觉得奇怪。明明这个人身上有着大殿下的气息,为什么身影看起来却那么像那个扫地的?
他听不见旁的声音,只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搂进一双微微颤抖的臂膀里。
即墨努力开合嘴唇,用已经被毁的差不多乐的嗓子嘶哑地问,“傻子……你来这里……做什么?他们,要杀我……你来了,也会杀你……走,你快走啊……!”
“他们敢!”洺风小心翼翼地维系着即墨岌岌可危的心脉,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里渗透着浓到极致的杀意,“伤你者,本座将他们碎尸万段!”
连滚带爬追到受刑台的隽婕,自诩整个仙族没有人比她在大殿下身边的时间更长,更了解大殿下的喜怒哀乐,却也是第一次见他动如此大怒。
怒到直接在受刑台杀人,守着即墨的,在这儿给即墨用刑的,以及站着看热闹等着即墨咽气的,全部被洺风的法力碾压得灰飞烟灭,渣都不剩。
隽婕还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即墨受了多重的伤,洺风已经将人带回三十三重天去了。
她神魂剧震,却不得不收拾残局,脑子里已经被惊惶和无措装满:伤了即墨的都是些什么人?殿下从来没有做出这么失控的事,要压下来吗?压不住该怎么办?这些公子们的家人在仙族的地位一个比一个尊贵,话语权一个比一个高,得知公子们全被大殿下杀了要讨说法闹事又该怎么办?
然而很快她就顾不上这个了,因为即墨伤的实在太重,身上每一块骨头不可逆粉碎,心脉尽断,嗓子灼伤,双目失明,容颜被毁,大殿下为了救他,杀人放火开经阁取灵药动用禁术,整个仙族都觉得永远也不会发生在沉稳持重的大殿下身上的事,他全部做了一遍。
那段时间隽婕听到过最多的话就是:大殿下疯了。
她也觉得大殿下疯了。
隽婕知道或许即墨对洺风而言是不同的,是有那么一点特殊的,但远没有料到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她不明白即墨凭什么,也不明白洺风为什么。
杀各大世家公子一事,被洺风以“以下犯上,目无法纪,在三十三重天严重违纪”为由压了下去,禁术一事也被牢牢瞒着,洺风花了非常大的代价才终于把即墨给救活过来,但是,也如即墨预料那般,他再也没有法力,变成了一个如同玻璃一般脆弱的瓷人儿。
瓷人儿啥都没了,脾气却挺大的,得知洺风一直瞒着他其实傻扫地的就是大殿下这件事,以为洺风拿他取乐,还生了好久的气,每天都想从华月恩霈宫搬出去一个人住。
隽婕都快给他跪下了。
祖宗,你行行好别生事了成吗,大殿下都快被你折腾的疯魔了!
洺风却由着他,即墨要出去玩也好,吃各种奇珍异兽,看各色风景,洺风都带着他去看。也是在这期间,洺风遇到了玖熙。
“一个绝顶强大的仙族,带着一个废物小仙族,有意思。”这是玖熙和洺风说的第一句话。
一个魔族,随意乔装后混迹于仙族,大摇大摆过市,洺风也觉得这人有意思。
玖熙盯着洺风怀里的即墨,“嘿,小家伙,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你的仙骨呢?”
仙骨和小家伙两个词,算是踩了即墨的死穴,当场就发飙和玖熙吵了起来,吵着吵着,玖熙说自己或许有办法给即墨重铸一副骨骼。
“本王也没试过,不晓得效果如何,只是这些年到处游历见多识广,听说过有这么个方法。”他对即墨说,“你要不要试试?”
即墨却看着洺风。
他也曾是天之骄子,是明亮耀眼的存在,现在只能依附于洺风,连云都驾不了,怎么能够甘心?
洺风并没有立马答应,因为他并不相信玖熙。
至于后来,大概是发现玖熙横行除了魔界以外的其他五界,明明是殿下却自封为王,实力不比他这个做了仙族千万年大殿下的存在弱多少,或者在他身上找到了和即墨一样不因他的身份疏远他,惧惮他的性格,慢慢的决定相信他。
不过这联系也是断断续续的,洺风想扔下仙族不管,却没法完全扔下不管,他又是那样的身份,不能在外界久待。
洺风又一次带即墨离开三十三重天出游时,玖熙主动跑来找他,对他说,“本王前阵子回了一趟魔界,请顶有名的世家给你的小家伙卜了一卦,你们俩的命数……似乎不是太好。”
洺风淡淡地说,“仙族最近的气氛也不太对。”
玖熙先“哦?”了一声,再反应过来地“哦~”了一声,“那你就没有准备几条后路?”
洺风反问,“去哪里的后路?”
玖熙耸耸肩,“哪儿都可以,像本王一样,在魔界混得不好,却在其他族风生水起,而且还不让魔族知道,等着哪天公布了,吓死他们。”
洺风不置可否,“先把即墨的事情落实了再说。”
玖熙说的重铸仙骨,需要的原料极为难寻,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勉强凑齐一副,没想到仙族却在他救即墨之前变了天。
洺风在受刑台和三十三重天做下的事情经过长时间的发酵,终于爆发,不过不是世家联合反叛,他们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而是让天帝知道了这件事。
洺风是天帝一手培养出来的最完美的接班人,在即墨出现之前,他从没有犯过错,天帝念在他之前的表现,也怜惜这个最优秀出色的儿子,决定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亲手除掉即墨,斩断这份情丝,重新回到最完美的天族大殿下状态。
洺风会答应就有鬼了。
他表面同意天帝的安排,却暗度陈仓,想要金蝉脱壳,他算好了一切,却没想到即墨会再次出意外。
这一次是隽婕。
这个在洺风身边跟了他无数岁月的女官,终于不忍看到大殿下再这样义无反顾的堕落下去。
洺风是天族最耀眼最无可替代的大殿下啊!隽婕很欣慰即墨能给大殿下带来温暖和光,可她却不允许即墨将大殿下拽下神坛,让仙族失去这位最优秀的领导者。
所以即墨留不得,必须除掉。
她利用洺风和即墨对她的信任,在即墨毫无防备的时候,把他杀了。
洺风和玖熙拼尽全力,逆天换命,最后只捕捉到了即墨一点微弱的灵识。
天帝震怒,罚下一万三千道天雷。在洺风受刑时,悲痛欲绝的隽婕挣脱束缚冲进天雷阵中,没挨过五道天雷就被劈得神魂俱灭。被毁天灭地的天雷包裹住的洺风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后来……
后来的事,洺风已有些记不太清了。
他沉睡了数万年,本该给即墨重铸身体的材料全部用在了他的身上,等他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玖熙坐在他身旁整他,“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洺风的声音很哑,“坏。”
玖熙点点头,猜到了他会想先听这个,“坏消息是天族大殿下从此没了,你已是魔族之躯,欢迎加入弱肉强食,一切凭本事说话的魔族。”
洺风对这个事情没有太大的反应,“好的呢?”
“好消息是,即墨活了。”
*
天枢宫。
洺风醒来时,阳光从窗扉透进来,洒在床上,笼罩着他的手指,让他觉得暖暖的。
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那不是阳光,而是即墨握着他的手。
这家伙应该是守了太久,趴在床沿边睡着了。
他断的那几根肋骨被玖熙修复,心脉也恢复如初,已无大碍。
洺风抬起另一只手轻抚着即墨的脸颊,对方在睡梦中感觉痒,躲了一下。
他想起玖熙第一次带他去见即墨,一个团子一样的小娃娃瞪着大眼睛打量他半天,然后问,“叔叔,我们是不是见过?”
“嗯,见过。”洺风将他抱起来,搂在怀里,“还有,不是叔叔,我以后是你的师父。”
玖熙在一旁吊儿郎当地说,“嘿,你别趁他小不懂事就占他便宜啊,等他长大恢复记忆了,肯定和你闹。”
小即墨却已经抱住洺风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甜甜地喊,“师父~师父真好看!”
洺风心底一片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