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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楼就停在镇外,狐狸精留下照常看家。镇子不大,又正值午后秋爽,农户们都在田地里忙活着,街上正是人少的时候。

赵文越左看看右看看,又进了一家餐馆,片刻后便拎着两包还散发着热气的油纸走了出来,递给了李莲花,“你拿着。”

李莲花接过细细闻了闻,眉峰轻挑,“味道不错。”

赵文越颇为自豪,“那是,这家我以前常吃,手艺可好了。”

他们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没一会儿就走到了飞鹰门的地盘。

在来之前,李相夷其实是有些防备赵文越的。毕竟受人胁迫,但这里跟李相夷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大门敞开着,门左侧站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他靠着门昏昏欲睡,听见响动后还是撑着眼皮扫了一眼,又很快低下了头,又抬手朝着门内潦草一指,打着哈欠,懒散道:“进门左拐找管事,右拐看榜。”

赵文越便轻车熟路地带着两人进了门,直直往左拐,趴在了柜台前跟那管事的说话。

趁着他说话时,两人这才有功夫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里完全像是个被搬空的破旧饭馆,少了很多桌椅板凳,周围随处可见补上的新木板,和已经老旧发黑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人也少的可怜,除了柜台里那一个管事的,就只有两三个人靠坐在椅子上交谈说话。

大堂靠着墙壁的地方立着三张榜单,榜面上只潦草地贴了几张单子。李相夷好奇凑近去看,见那上头用墨笔写了几行简短的文字,大意是哪家要找什么人,酬金再谈。有些单子写的复杂一些,意思却也八九不离十。

李相夷回到李莲花身侧,目露复杂,只小声嘟囔道:“这里怎么这么……清冷?”

李莲花沉默片刻,他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眼柜台的方向,这才跟他低声道:“这里应当不是飞鹰门的主址。”

“分处?”李相夷四下张望着,拉着李莲花在角落里找了个地方坐下,又道:“那也太寒碜了点。”

虽然在莲花楼里穿得随意了些,但外出时,李相夷还是很注重自己仪容仪表的。他今日套了件月白锦袍,和李莲花穿的那身透着点若有若无的相配感。虽然脸上仍然戴着面具,但却丝毫挡不住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自然是和这堪称老旧的地方格格不入,甚至有些过于亮眼的。

“寒碜点就寒碜点吧。”

赵文越拎着手里的一本簿子走了过来,满不在乎道:“这里确实是分处,勉强算是临时设的一个,平时也没什么人,等秋天过完就不开了,还费力去管干嘛。”

他话说到此处,李莲花却好奇起来,问道:“所以那些人是怎么找上你的?”

“怎么找上来的?”赵文越一愣,回神过后便抬手朝那榜单上一指,压低了声音道:“看见那个没?”

“那榜单算是掩人耳目的一种手段吧,反正贴的找什么人也都是假的。真想找人的,就去随便撕下来一张,明面上是打掩护,拿着去找掌事。掌事的就找门里还闲着的人,私底下谈好价格,找什么。这就行了。”

赵文越把簿子揣在怀里,示意两人先走。那柜台里站着的掌事似乎和他相熟,见三人这就要走了,即使离得远也遥遥看了过来,朝赵文越点了点头。

他同样回了个招呼,跟在了李莲花和李相夷身后就往外走。可大门还没走到,赵文越忽然停下了脚步。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转身快步走了回去。

两人见状只好停下来等他,不大会儿便见赵文越噔噔噔地走了回来,手里还握着什么东西。

他嘴角带着点放松的笑,这让赵文越整个人看起来似乎都轻松了不少。一根扁长的铜牌被他抓在手里抛着玩,又抬起来对着阳光看。过了好一会儿才被赵文越重新揣进兜里。

李相夷问他,“什么啊?”

赵文越心情颇好,声音都愉悦起来,“我的牌子。我以后不在这干了。”

李莲花眉峰轻挑,双手环抱着胸,问道:“不干了?你要退出飞鹰门?”

赵文越今年刚过四十,虽然这几年在飞鹰门存了一袋子可观的钱财,但他身强力壮,仍然能干,没道理在这个时候突然要默不作声地退出去。

“哎,也不是我主动退的啊。”赵文越摆了摆手,神色平淡至极,语气很轻,“边走边说吧。”

镇子不大,甚至是有些冷清。但路边仍旧有几家摊位在时不时吆喝几声。秋风刮着几片落叶在地上打着旋儿,被几名小童追着,踩着玩。

三人就这么并肩走在长街的末尾,一点点往上攀爬。

赵文越早年加入飞鹰门的时候,飞鹰门还是个正常门派。

每日打熬筋骨,锤炼武功,磨炼心性。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这些东西究竟有多枯燥无味,但他至少还有一群交好的师兄弟。

“谁年轻的时候没有过满心抱负呢?”赵文越笑了两声,“那时候虽然比现在穷多了,但是只要几个师兄弟凑在一起,就感觉什么都不算事。哪像现在啊。”

可现在,飞鹰门易主,武堂成了接待雇主的地方,练功的书阁无人问津,没人肯静下心来认真看一看这些一脉脉传承下来的武学。

曾经的师兄弟也为了几两碎银各奔东西,甚至大吵一架,反目成仇。赵文越不想再面对如今的惨状,便自请来了这偏僻小镇临时开辟的新分处充人手。

而这一举动无疑是自我放逐。

但赵文越无所谓,“门里如今人多眼杂,管理起来绝非易事。来了这里的人不止我一个,走了也不会有人管。我已经不想在那里继续待下去了,还不如趁这个机会脱离宗门。”

他伸了个懒腰,环顾了一下四周,“我啊,还挺喜欢这个小地方的。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以后我就在这了,种种地,再养个狗什么的。多好啊。”

走出镇子后,赵文越没有跟着两人回去。他把那本簿子扔给了李莲花,就此在这条岔路上停了下来。

李莲花问他,“你不回去跟狐狸精道个别?”

赵文越摇了摇头,笑道:“再回去看,我还真怕我舍不得它,把它偷回来自己养着。”

李莲花轻笑一声,把簿子塞到了李相夷怀里。赵文越忽然抬手,冲他拱了拱手,语气略带几分严谨,郑重道:“李莲花,保重。”

青黄的树叶簌簌落下,李莲花笑着转头。这一刻,他的侧脸与赵文越记忆中那个深刻到一生都无法忘却的背影完全重合,烙印在了他的眼底。

他们相对而立,在这一场落叶中。赵文越长久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最后冲李莲花笑了笑。

那现在这样,是不是也能说明我的决定没有错呢?

其实赵文越一直在庆幸。

他接了最后这趟活后,本打算就此隐退。可却没想到自己栽在这云隐山的迷雾阵上。这种经历以前不是没有过,但每次都免不了要褪一层皮肉下来,新旧伤叠在一起,早就让他疲惫不堪。

他破罐子破摔一样想着,如果这次逃不出去,就死在这吧。

反正也早就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可赵文越在柴房里等了一整晚,没等来酷刑严打。原本要胁迫他的人反而给了一床软绵的被褥,和一碗几乎在闹着玩的汤药。

麻痹内力的效果早就过去不知多久了,李莲花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仍旧放任了这样的结果。赵文越甚至有无数次逃跑,甚至对两人下手的机会。

但冥冥之中,他总觉得应该顺其自然下去。

就像李莲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