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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容山隐知道,温月会胆大至斯劫法场,他一定不会让她有回京的机会。

可是,这一切都太迟了。

京城之中,近卫军将无数,温月对皇帝高举起屠刀,杀刃露了面,她没有回旋余地,她必死无疑。

容山隐赴死的心,在此刻被轻而易举瓦解,他开始动摇,开始想为了温月求生。

刑场一片混乱,无数刀枪对准了温月的眉眼。

小姑娘的杏眸坚毅,她舍下健马,凌步跃去。

女孩儿雪白的腕骨旋动剑尖,挽出千丈磅礴的剑势,逼退一波来势汹汹的杀阵。

训练有素的兵卒再次结阵,呈四合而围之势,步步紧逼。

温月武艺高强,但不合适长时间御敌对战,再过半个时辰,她定会被连绵不绝的进攻耗尽体力,到那时,她逃不出京城。

容山隐抬头,一双疲惫的凤眸迎向绚烂的日光。

他望向少帝李俨,薄唇轻抿。最终,他叹了一口气,朝帝王的方向跪地下拜。

求君主垂怜。

-

城墙之上,少帝李俨负手观礼,一侧是同样穿着肃穆的甲胄武袍的沈逸。

李俨被容山隐教导得很好,他已经明白该如何做一个深藏不露的帝王,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可是,在看到容山隐软化了态度,暗示他赐予自己一条生路的时候,李俨的唇角还是忍不住微微上翘。

“沈将军,那位便是先生的心上人吗?”

沈逸扶住刀柄,眯眸,瞥了一眼持刀抵抗的温月。

“回陛下的话,正是阿月姑娘。她也曾立下军功,她是个善心肠的小娘子,无心伤害大嵩军将……今日莽撞之举,想来只是一时心急,还望陛下恕罪。”

李俨摆摆手:“朕明白,朕没有变……沈将军和先生不该怕朕。”

李俨心里清楚,从前的朋友,在他掌权之后会渐渐丧失那一份亲近的心,面对他时会戒掉所有散漫之举,变得克己复礼。

天子便是天子,君心难测,他们不敢仗着有功便赌他的仁慈。

李俨想告诉沈逸与容山隐,他没有变,他不会伤害先生。

于是,皇帝忽然捂住了胸口,揪紧了胸口的那层衣,厉声呼喊:“护驾!有刺客!”

李俨陪着演戏,不过简短的一句高呼,沈逸立马明白了他的想法。

沈逸唇角微扬,拔出长刀,指天下令:“诸司近卫军听令,切莫中了奸佞声东击西的诡计!他们的目的是行刺君王,速来布阵御敌!”

沈逸一声令下,所有对着温月出手的兵卒统统归位,直奔监刑的高台。

对于他们而言,奸佞容山隐的性命自然没有皇帝的重要。有谁会救一个跌落进泥地里毫无用处的佞臣?他们的目的是浑水摸鱼、混淆视听,也好伺机行刺!保护好皇帝才是紧要的事!

没有人再把注意力放到小喽啰容山隐的身上了。

温月一身腥臭的血衣,就此近了容山隐的身。

她扣住他的腕骨。

虎口握住的一瞬间,她被那一副嶙峋的骨架硌得生疼。

“容山隐,你是不是没吃饭?怎么这么瘦?”

时隔许久,容山隐又听到了温月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嗓音,犹如一寸佛光,催动禅寺里枯寂多年的老钟。他仿佛又有了心跳。

容山隐傻子一样不答话,只盯着她看。

温月皱眉,莫名有点烦躁。

她又说:“起来,跟我走!”

容山隐许久没有喝水,唇瓣干裂,声音也哑得厉害。

他说:“阿月,你走吧,我留下。”

事到如今,他还想赶她。

温月冷笑:“容山隐,你不走是不是?那行,我也陪你留下。你这么喜欢以命搏命,我陪你一块儿补偿。”

“阿月……”容山隐似乎知道自己没资格教训温月,他低下头,小声说了句,“不要任性。”

然而,温月像是被容山隐这句话点着了火,她猛然揪住了容山隐的衣襟,囚服的布料太差,指骨一用力就撕碎了寸许。

冷风灌进来,容山隐的后脊微微战栗,伤口又开始牵痛。

这时,容山隐才意识到自己被温月拉起,他的腿骨跪了太久,早失了力气。他这么软弱、脆弱,身体瘦到妹妹两手就能捧起。

狼狈够了,容山隐甚至生出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丧气。

他笑了一声,不知在想什么。

温月那双恼怒的眼睛已经逼到了他的面前。

温月恨他恨得牙痒痒,她不知道一个男人怎么能这么恶劣?半点都没心肝,一点都不为她考虑。

事到如今,他还在想死。

温月恨容山隐,恨到想手刃了他。

“容山隐,你不是一心求死吗?我偏不让你死。你怎么不高兴,我怎么来。我是千里迢迢来折磨你的,我不是心慈手软的菩萨。”

“你想留下是吧?我偏不让你留下。”

“容山隐,我说过了,你的命是我的!”

温月直接用一记手刀打晕了容山隐,她费力将男人驮上骏马,挥刀杀出一条生途。

为了温月能够顺利逃跑,沈逸也在其中搭了几把手。曾经一同出生入死的云州军前来支援,他们看到共骑一匹马的温月和容山隐,当即明白了将军的吩咐。

军将们假模假式应敌,实则用身躯拦住那些京城之中的近卫军,为温月硬生生挤出一道路。

温月成功带走了容山隐。

他们一路朝城外逃去,京城还在动荡,皇帝的海捕文书还没来得及下达各地州府。

温月凭借武力逃出了京城,她悬在胸口的心终于落了地。

温月没敢上官道,一路往边城跑。山高皇帝远,只要远离京畿,自有她的容身之所。

她低头,看了一眼双目紧闭的容山隐。

兄长还在睡,看着虚弱极了。

她竟把他救出来了,而且他如今的身份,恐怕哪里都逃不掉,他得和她绑在一块儿一辈子了。

温月心里忽然生出了恶劣的念头。

她想,容山隐一定很不高兴。但他不开心,她就开心了。

温月想到容山隐做的所有恶事,其实他死了才能解气,可偏偏温月知道,死在京城是容山隐的夙愿,她不是个好人,她不想他如愿。

因此,她来救他了。

唔……想起来还是有点烦。

温月也不知道容山隐究竟难不难受,折磨一个人怎么这么难啊?

温月赶了两天两夜的路,人都要累垮了。

她伸手摸了摸容山隐,发现兄长昏迷并不是因为那一记手刀,而是他受伤感染,发了热。

男人的后背一片黏腻的血污。

“容山隐,你他娘的受了这么重的伤,你怎么不说?!你就想默默去死是不是?我告诉你,你休想!没我的允许,你休想自行了断!”

“要死也只能我动手!”

他的命是她的,温月牢牢摁住容山隐的伤痕。

当温热的血再次渗透衣布,濡满了温月的指腹时,她能感受到容山隐的战栗与颤抖。指下的几道鞭伤深入脊骨,微微肿着。

温月忽然沉默了。

她忍不住放软了手里的力量,困惑而迷茫地问。

“容山隐,他们打你,他们对你这么不好,你为什么还要救他们?”

“容山隐,我对你一直都很好,为什么……你不能对我好一点?”

温月确认容山隐还在昏迷不醒,她才敢说这种话。

那是从前的阿月妹妹想要的偏袒与关怀。

如今的她,不要了。

她只想容山隐也吃一次苦,她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方能解她积攒多年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