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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隘以外的荒原,时逢秋末,鹅毛大雪簌簌落下,覆没山脊与丘陵。

大夏王庭在草原深处建有阿以旺样式的土坯房屋,单朗老可汗坐在束盖火炕上烤火,身边的姬妾端来切成薄片的牛羊肉与美酒,献给尊贵的汗王。

丹徒二王子的生母汉娜,在一年前打败了所有单朗可汗疼爱的嫔妃,坐上了可敦的位置,成了大夏王庭的王后。

她的儿子死在大嵩国云州军的手下,偏偏战无不胜的巴苏大王子还在战争中失手,连她的儿子遗骨都带不回来。

汉娜一想到自己视若珍宝的儿子,如今惨遭大嵩军将的践踏,说不定尸体都保存不完整,她心痛如刀绞。

汉娜哭倒在单朗可汗的膝前,恨得几乎泣血,她控诉:“王,您要为我做主啊!逃回王庭的女奴说了,巴苏曾经和丹徒在军帐里争抢过圣珠公主,丹徒不过是言语上冲撞了几句,竟让巴苏怀恨在心,利用云州军杀死我儿!他连丹徒的尸体都没能带回王庭,这不是做贼心虚又是什么?!他就是怕自己杀人的痕迹毕露,他今日敢杀兄弟,明日就敢夺王权!这样咬人的饿狼,王决不能心慈手软,留下他的性命!”

单朗可汗被汉娜说动,心里也担忧巴苏野心勃勃以下犯上,但是这些年南征北战,全靠巴苏这个军事上的天才施谋用智,特别是这两年严冬来临,他们需要掠夺更多的物资养育部族老幼。

汉娜妇人之仁,一心只想为儿子报仇,但单朗可汗既要防着巴苏,又要利用他行军打仗。因此,单朗可汗只是亲手用鞭子抽了巴苏二十鞭,将他的脊背抽得皮开肉绽,并没有真正如汉娜所愿,将他驱逐出部族。

巴苏咬牙忍受了一顿鞭刑,他抬头,望向远处观刑的汉娜,一双金眸发冷。

若非有温月和容山隐从中作梗,他何至于吃了一场败仗。

这笔债,他一定要亲自讨回来。

想到那个武艺高强的小姑娘,巴苏眯了眯眸子。她虽是顶替圣珠公主和亲抚夏,但她和他完成了婚礼,温月是他的妻子,是独属于他的财产。

巴苏不介意杀了容山隐之后,再将他的妻子带回大夏王庭。

对于温月,巴苏势在必得,他绝不会再输给汉人了。

-

温月跟着容山隐回京。

云州与京城距离遥远,行陆路,日夜兼程也要大半个月。

容山隐对外没有暴露武艺,众人都当他是弱不胜衣的文臣,特地给他租赁了一辆马车上路。温月不喜欢被关在狭窄昏暗的车厢中,没有和容山隐同车。她的芝麻送人了,眼下要随军回京,只能重新去挑了一匹毛色油光发亮的战马来骑。

沈逸话多,一路上百无聊赖,正巧看到温月骑马,他拍了拍马臀上前,与温月嬉笑并行。

沈逸身材高大,身披银光粼粼的甲衣,而温月身姿纤小,身穿窄袖兔毛绯红色胡袍,都是习武的郎君娘子,长得又标致好看,两匹马儿齐头并进,瞧着真是登对。

容山隐孤零零一个人坐在车里,偶有冷冽的寒风吹动马车窗帘,他时不时瞥一眼车外的情景,郎才女貌的一幕,不知为何这般扎眼。

他心生不快,又觉得自己实在没有立场去阻拦。

他都将温月托付给沈逸了,两人多多接触,相熟一些,再好不过。他又何必阻拦呢?实在没有道理。

可是。

容山隐听到温月被沈逸的一些军营笑话逗乐,肩膀轻颤,发出清越的笑声。

他指骨紧攥,又有几分不甘。

容山隐一闭眼,脑子里想到的唯有温月带泪的眉眼。

他又很丧气,面对自己,温月似乎只会哭。

容山隐抬手,用白皙指骨压实了帘子,他翻出抱上车的一叠书,细细品味大儒经典,然而平日里令他如痴如醉的书文,在今日竟也能乱了他的心绪。

容山隐不知为何,心里生出烦闷,他再度抬头,望向车窗。

一缕雪絮随风卷入车内,落到他的手背。柔软的一团雪,被马车里的暖炉烘烤,很快化成了一汪水。

容山隐若有所思,脸上的郁色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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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路的队伍还在前行。

温月和沈逸骑马打头,一路谈笑。

温月盘算着待会儿到了休息的驿站,要亲自喂马吃点嫩麦,好好夸赞它的乖巧与一路劳顿。没等她想好怎么善待坐骑,周校尉夹了下马腹上前。

“阿月姑娘,容监军说夜里风大,还下了雪,让你上车避避风。”

沈逸已经和弟兄们说过,圣珠公主早早死在了那一场兵乱里,如今随军的小娘子温月便是他们敬佩的女将祁月。

温月一愣,看了一眼飘雪的夜,嘟囔:“反正快到歇脚的驿站,再骑一段也没事吧?”

周校尉劝不来温月,又想到容山隐都命人停下马车,大有温月不上车就不走的架势。

无奈之下,他只能继续道:“容监军说了,阿月是姑娘家,虽说有好武艺傍身,但寒气侵体也不是说笑,还是上车避避风雪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温月看到周校尉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终是不忍心落他脸面。

她点了点头,将爱马丢给周校尉,步行跑上容山隐的车。

-

郎君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探温月那边的动静,见她下马,朝他奔来,容山隐竟忍不住跟着心潮澎湃。

他明明很欢喜,掌心沁满热汗,等待温月上车,但他不敢流露分毫,依旧低垂眉眼,做出一副淡然的样子。

等到温月撩帘入内,圆润的脑袋朝马车张望,左右探视,容山隐才敢露出一点笑意。

他把手上的暖炉塞到温月的掌心:“天冷,别冻着了。”

和温月同住的这段时间,容山隐知道她的月事日子,盘算着就是这几日了,温月若是冻到肚子,恐怕来癸水又要吃苦头。

容山隐给自己想了一个完美的借口。

他并非嫉妒温月与沈逸相谈甚欢,他只是关心她的身体。

容山隐在尽自己作为兄长的职责,他怜惜温月……一定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心。

至少,在最后的一段日子里,容山隐会藏好自己见不得光的心思,他会用兄长的身份,弥补他们错过的那十年。

他不想让阿月再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