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变蛟从来没有想过，换一身皮，进张家口堡这边塞之地，就如回家一样简单！
甚至，曹变蛟行走于此处主要大道之上，有种恍惚间进了京城坊市同样的感觉。
这里商业鼎盛，尤其是交易皮毛相关的商号多到了每隔十几步就有一家的程度！
这是一处防卫北境伪朝侵扰的卫堡吗？
不是。
这里是边塞贸易中心。
数十年前早就应该闭关，朝廷严令停止同蒙古、辽东互市的地方，如今依然商贾云集，生意兴隆！
来自草原的蒙古人，喝着酒在大街上东摇西晃，本是主人的汉人慌张的连忙避开。
更甚者，此处穿着长袍马褂脑后梳着金钱鼠尾的伪朝大青之人，竟然在大街上也是随处可见！
这是天朝境内的卫堡吗？
说好的对北境的经济封锁呢？
曹变蛟一身北境汉人长袍马褂装束。头发也是扎成了辫子，一顶瓜皮帽扣在脑袋上。
倒也有些北境汉人奴才包衣的样子。
曹变蛟脸色有些阴沉。
曹家也算边军为伍起家，也曾和北境打生打死。
眼前的一切，告诉他这个年轻的总兵。
即使他们当兵的在前线都死绝了，也并不影响后方有些汉奸贼子，为了银两地位，卖国求荣！
“这里龙蛇混杂，小曹军门务必要嘱咐兄弟们都收敛一点脾气，机灵些。”
忽然一个北境鞑子装束的人，拦在了曹变蛟跟前。
掸了下两袖袖口，左腿前屈，右腿后蹲，左手扶膝，右手下垂。
看的曹变蛟一愣，这是在干嘛？
曹变蛟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个鞑子。
忽然，他的脸上立马露出一抹喜色！
是书生！
曹变蛟看着书生在自己面前做着古怪的屈伸动作，有些像军中的半跪，又有些不太像。
“愣着干嘛？”
“跟我走。”
眼看着曹变蛟傻愣愣的杵在大街上，书生起身，一把抓着曹变蛟的手，立马低头，朝着街边小胡同里闪身走去。
曹变蛟看着书生脑后光溜溜的只有一条猪尾巴……
他想笑，可又悲从中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毁伤？
可书生，把头发剃了……
七拐八扭，书生把曹变蛟一行人终于领到了一扇矮门前。
有规律节奏的用指节敲了敲门后，书生冲着里面又说了一声，“是我。”
门开。
土墙院子里，或坐或站着几个同样脑后光溜溜，只有一条像猪尾巴又像老鼠尾巴辫子的人。
他们的面貌看的不太清楚，似乎都是有意无意中避开了曹变蛟的观察。
土墙院中的几人，和书生简单的交接了几句后，其中一个冲着曹变蛟笑了笑，他们一一离开。
“他是……”
曹变蛟有些疑惑，其中冲自己微笑离开的那人，恍惚间确实有些眼熟。
“兽医。用鞑子土铳时，那玩意质量太次，不小心炸了膛，命保住了，可也毁了容。如今这样也好，至少谁也认不出他来。”
说完，书生一指院中的几个条凳，示意跟着曹变蛟来的人，随意坐。
这处小院用土砌墙，院中也是夯实的土块做地基，就连房子主体也是土块垒砌而成。
顺着打开的有些歪斜的两扇木门，屋中黑漆漆的看不太清楚。
若有若无极为熟悉的一股尸体味道，正从里面飘了出来。
曹变蛟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就不进去说了，我们就在院子里讲。”
书生干脆利索的往地上一蹲。
曹变蛟也跟着蹲了下来。
只见书生开始在地面上，画起了整个张家口堡的地形和军事部署地图来。
“如今守备张家口堡的是一员参将，他不重要……”
“主要军营在这里。”
书生在张家口堡外北边位置，画了一个圈。
“兵籍入册两千余人，实际经过我们点数，大约只有七百多老弱病残。稍微需要注意的是，这个参将的精锐亲兵大约有三十人。”
曹变蛟点点头，吃空饷喝兵血，很正常。
至于需要注意什么……
几十个亲兵，实在提不起曹变蛟的兴趣。
书生抬起头，有些严肃的看向曹变蛟。
“知道为什么不用近在咫尺的五军营吗？”
曹变蛟一路上从山西跑来这里，当然名义上是被流民匪军们撵的丢盔卸甲，逃到了北直隶地界。
他也很想知道原因。
五军营也是由皇上黄权曾经的京营二十六卫改组恢复祖制而成军，为何不用他们？
而且就如书生所说，张家口堡距离京师，并不算远。
假如用骑兵部队，也就几天时间，足够解决问题了。
曹变蛟微微摇头。
“五军营不是调去救援开封城了么？”
书生没有解释。
而是继续在地上，写上了十几个人名。
都是汉人名字。
等曹变蛟看完后，书生伸出手将这十几个人名又全部抹平。
“他们全是商人，祖籍全都来自山西。有熟悉的人名没？”
蹲在地上的书生，眼睛里有一抹狡黠的寒光，一闪而逝。他抬起头，盯着曹变蛟的眼睛。
曹变蛟脸色有些古怪，接着重重的点了点头。
曹变蛟，祖籍也是山西！
此事，他很想和自己的叔父曹文诏商议一二。
但依曹文诏悍勇无双的性格，恐怕答案不言自明。
“孙阁老对皇上说，曹家也算忠烈，从辽东战至巴蜀汉中，血火铸就忠贞，大小二曹俱为人杰。此事，非曹变蛟不可能……”
书生依然盯着曹变蛟的眼睛。
曹变蛟有些疑惑的看向书生。
他知道书生来自神秘的暗卫，可为何连孙阁老与皇上之间的对话，也如此清楚？
“请阁老和皇上放心，我曹家未曾有过二心之贼！”
曹变蛟悚然一惊！
背后如针尖一样，密密麻麻的出现了一排汗毛！
书生盯着曹变蛟的眼睛，终于笑了。
“使命如此，请曹兄不要见怪。”
曹变蛟皮笑肉不笑的扯着嘴角，尴尬的陪着笑了一下。
“大曹军门也曾在孙阁老麾下效过力，如果不是孙阁老举荐，曹兄恐怕也不会有此机会。
这条消息，算是为刚才的试探，赔罪。”
书生眼睛里没了刚才的狡黠，只剩下了真诚。
曹变蛟笑着，忽然一拳砸在书生肩膀上，书生却纹丝未动。
“你消息灵通个屁，不知道你哥哥我如今可是又升了官！”
曹变蛟低着头，嘴里虽然在炫耀，可他的眼睛却死死地盯在张家口堡周边的各种地形上。
这黄土地面本就在上面写字画画就模糊不清，书生画的又比较潦草，曹变蛟看的有些吃力。
“呦？怎么去陪京读个书回来，还能升官？还有这待遇呢？”
书生却从怀里摸出了一本卷册，这赫然是一本出自刚才那十几人名下的各大商号的名册！
尤其是其中还涉及到晋商们极为重要的票号、钱庄！
曹变蛟眼皮子跳了跳。
趁着和书生笑闹间，迅速揣进了自己的怀中。
这东西，很重要！
南方的票号纸钞原本是陪京户部在管理发行，后来黄权直接从陪京户部将这项权利剥夺了出来。
成立了独立的天朝国家中央银行。
专门全权负责整个金融市场的监管，以及货币（包括南方流通的纸钞、碎银、铜钱等）的发行和管理，以及涉及藩属国和西洋的汇率换算等。
并和黄金做了绑定。
可在北方，“汇兑天下”的晋商，他们商行自家发行的票号，才是硬通货！
晋商发行的银票，锚定的是自家传承百年的商业信誉，和布满整个北方大中城市的票号钱庄。
“皇上……想让我如何做？去威胁他们一番？”
曹变蛟没搭理书生的调笑，半开玩笑式的问了书生一句。
“是去抢劫……打劫，懂么？打劫。”
“你这身衣服，可不是白穿的。”
“嘿嘿嘿……”
书生坏坏的一笑。
“哈～啊？”
曹变蛟有些没听懂，脸上有些不可置信。
“断了他们的护镖队伍！他们既然以诚信立商，那么就毁了他们的诚信！让他们彻底没了商业信誉！”
“一群汉奸！下手不要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