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年轻人欲和他说论争辩,却总是被那女人的声音盖下去,只被那女人骂得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见了这场面,旁边一个看热闹的老汉叹了一口气,对旁边熟悉的人说:“老孙两口子真是没有良心。这两个孩子从十一岁就来他们家当学徒,
从端尿盆扫地给他们抱孩子干起,在他们家当牛作马这么多年,当学徒的通常都是学三年干一年就出师。在他们家倒好,
六七年了还不让出师,又不给工钱。如今人家都十七八岁了,还硬逼着他们再留下来干一年,哪里还要一点脸,简直把我们这条街上的脸面给丢尽了,也败坏了我们三和集的名声。”
旁边又一人轻声道:“有些事你们还不知道呢。他们两口子死乞白赖地要留这两个小伙子再干一年,不单单是因为他们白干一年可以省一大笔工钱,
更是因为这两个小伙子手艺好得很,听说叫小旺的手艺远远超过了他师傅,人家自己还琢磨出一套东西,所以他两口子哪里愿意随便放了他们俩走?”
另有一个人说道:“不单单是因为白干一年不给工钱,他们两口子还抠门得很,平日里吃饭三顿倒有两顿吃不饱的。你说他们年纪轻轻,
如狼似虎的,能吃的时候总吃不饱,哪能受得了?谁没年轻过?年轻人最是容易饿,更何况打铁是体力活,吃不饱那怎么成?”
旁边又有一个汉子道:“还有一点呢,老孙不放他这两个徒弟走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的手艺超过了师傅,三年前小旺就自己掌一盘炉子了,
但凡他们出师之后另起炉灶单干,他们的师傅不饿死才怪呢。”
旁边有一个妇人道:“唉,这两娃子也是运气差,世上三样苦,打铁、撒鱼、磨豆腐,干上打铁这行当,又碰到老孙两口子这样的,
不准你出师,你就走不了,没工钱,还吃不饱,今天这么一吵,晚上他们兄弟俩看来是连饭都吃不上了。”
听了这话,陈正南不由得心中一动,心想,我们军营里正需要好刀,可是从兵部里采购的那些刀枪都是各级衙门有关系的人定制的,
只充个数量罢了,不论是钢铁的材料,还是刀锋的硬度与锋利,都差得很。如果把这两个人带了去,将来定有大用。
想到这里,陈正南又走回到店里,告诉杜秀莹早些休息,他晚些回去,不要等他。
陈正南这才从客栈里出来,又回到那家铁匠部门前,只见那师徒吵架已经到了尾声,两个徒弟如斗败了的公鸡耷拉着脑袋坐在街边,围观的人也就渐渐地散了。
老板两口子见两人没了先前的气焰,更加的嚣张,骂骂咧咧地踢板凳,骂了一会进到院里去了。
陈正南在远处站了一会儿,见暮色四起,街上人行人稀少了,便走过去,冲小旺招招手。
小旺着实不吴,不明白一个陌生人为什么会向他摆手。陈正南又向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指了指远处的街道,自己便走了过去。
小旺和他的同伴这时便反应过来,两个人在黑暗中站起身来,跟了过来。
陈正南走到一家小饭馆门前,站在那里等小旺他们俩过来。两人走到陈正南面前的时候,满脸狐疑,不知陈正南叫他们过来有什么事。
陈正南微微一笑道:“两位兄弟,你们还没有吃饭吧?我请你们吃顿便饭。”
小旺腼腆地微微笑道:“小哥,我们又不认识你,怎么平白让你请俺们吃饭,让你破费银钱。”
陈正南笑道:“等吃过了饭,我们不就认识了吗?一回生二回熟嘛。”
小旺又警惕地问道:“你请我们吃饭有什么事吗?”
陈正南笑道:“给你们问到了,当然有事。”
小旺忙问:“有什么事你请先说,要不然我们不敢随便吃你的饭,我们又不认识你,以前也没见过面。”
陈正南道:“我的事情,便是给你们俩的肚子喂饱,刚才你们和师父师娘吵架的时候,我就猜到你们俩今天晚上要么没饭吃,要么吃不饱,你们说对吗?”
听了这话,小旺和他的同伴不由得笑了,小旺的同伴低声问道:“小哥,你到底为什么要请我们吃饭呢?”
陈正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很简单,你们是铁匠,我是木匠。俗话说你们铁炉一冒烟,我们木匠得砍三天,我们天下工匠是一家。
我刚才看见你们被当师傅的那样对待,心里很是气愤,就想帮帮你们,仅此而已,不过是请你们吃顿饭罢了。”
“你是木匠?”小旺看到陈正南身上的衣服,不由得吃惊地问。”
陈正南点点头:“是的,我就是木匠,干了三年的学徒才出的师,而且我学的是大木匠,给人建祠堂,庙宇楼阁。走吧,我们到店里再说。”
陈正南说着,便走到店里,向小二要了一个单间,点了一条鱼,一碟猪排,一只烧鸡、一碟猪头肉一盆羊汤,一碟红烧豆腐,又要了一斤黄酒,
几个人坐下之后,小二送了茶来。陈正南给两人斟了茶,两人还很是拘谨,小旺的同伴上手就碰倒了茶碗。
陈正南连忙喊小二拿了擦桌子的手巾打扫干净,又重新给他倒了一碗。
等小二出去之后,陈正南微笑着道:“我介绍一下,我姓陈,叫正南,眼下刚从金陵回来,要去北边临淮关上船去淮上正阳城,
今天是路过这里,碰巧遇到二位,这也是缘分。这位小旺哥,不知你贵姓?”
“小哥,我姓赵,叫赵旺,这是李建,他比我小一岁,我们俩是同一年来当学徒的,我家就在这定远县西边赵家岗,离这里十来里地,李建家在三河集北边小河口。”
说到这里,赵旺端起茶碗里的茶,小口地喝了半碗,又小声问道:“陈大哥,我还是不明白,你只是一个路过的客人,为什么要请我们俩吃饭?”
陈正南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房间的门就开了,小二端了托盘进来,将烧鸡和猪排放在桌上,又下了一斤黄酒,说道:
“还有两道菜,马上就好,请各位稍等片刻。”说完便转身出去。
陈正南关了门,起身在两人面前放碗筷,给他们倒了酒,李健拿着筷子,看到面前的烧鸡,直流口水。
赵旺说道:“陈大哥,你还没有说你为什么要请我们呀?你不知道呢,这是我这一辈子第一次到饭店里吃饭,我还从来没有吃过烧鸡呢。”
听了他这话,陈正南只觉得心酸,更是感动,连忙站起来,用筷子将那烧鸡拆开了,把这两只鸡腿放在赵旺和李建面前的碗里:
“你们先吃吧,吃完了鸡腿,我们再喝酒。”
他说着便拿过酒碗,捧起黄酒倒了三碗。
可是,小旺和李建只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烧鸡,却并不敢动筷子。
陈正南笑道:“吃呀,我说了让你们吃呀。”
小旺说:“陈大哥,你怎么不吃?”
陈正南道:“实不相瞒,我下午才到这三河集上,在客栈里住下来后,就出去吃了饭,因为天还早,我出来闲逛,就遇见你们和师傅吵架,现在还不饿。不过,为了陪你们,我还是可以吃一点。”
陈正南说着,便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烧鸡放在口中。
这一来,赵旺和李建才动起了筷子,张大口吃起烧鸡来,只片刻,两人便把各自那硕大的鸡腿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都咬碎了,在口中吮吸一番才吐出来。
见两人肚子里面有了一点食,陈正南这才端起黄酒来说:“来,我们兄弟三个今日能够相见,这也是缘分,先喝一碗。”
三人喝过酒之后,李建用筷子夹了一块猪头肉放在口中大嚼起来,之后说道:“这肉真香,真好吃,今天是我这一辈子吃得最好的一天,第一次吃烧鸡,第一次喝酒,和做梦似的。”
陈正南听了这话,只觉得心酸,那一刻,他不由得想起了金陵城里的宁王之子,同样是孩子,他的梦想却是穿粗布衣服吃臭豆腐。人和人怎么能相比呢?都说条条大路通郭马,可是有的人一出生就在郭马,有的人却出生在西伯利亚的荒漠里,想去郭马比登天还难。
这两人平素没有喝过酒,陈正南给他们倒了两碗黄酒之后,便只让他们吃菜,又让小二送了馒头过来,等到两人吃了半饱,陈正南问道:“眼下你们俩有什么打算呢?”
小旺道:“哪里有什么打算?师傅不让我们出师,只能在这里熬一年。”
陈正南道:“他不让你们出师,你们可以悄悄地走了,不理他就是。”
小旺道:“不出师就另起炉灶单干,就坏了规矩,同行都不认不说,自己开了炉子做生意,也不会有人上门来。”
陈正南微微一笑道:“我有一个主意,你们俩可愿意听听?”
李建连忙把眼睛睁得大大的,问道:“陈大哥,你有什么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