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同一只手抓住周易，像抓着救命稻草，表情狰狞地嘶声：“救......救我......”
“把你这漏风的嘴给我闭上！”周易一把将人拍开，从道袍里翻出一枚古旧的铜钱，塞进了道不同的嘴里。
铜钱在入嘴的刹那就被没完没了的晦气吞噬了。
咯吱咯吱咯吱——
道不同狂乱抽搐。
他的身体快要被暴走的晦气冲烂了。
冷汗从周易的额角滴落。
现在，道不同相当于是几千个人的晦气集成的容器，晦气们虽然在不停外散，却也同时在反噬着他。
等于说，道不同作茧自缚，成了晦气的最后一道防线。
一旦道不同被彻底冲烂，晦气们就会倾巢而出。
到时候整片区域的人，甚至可能小半座城市的人，都会受到殃及。
周易烦躁：“我就算现在长出三头六臂也阻止不了啊......”
“我帮得上忙吗？”厉雪柔幽幽飘到了周易身后。
周易一愣。
这女鬼居然没有趁机逃跑？
还问能不能帮忙？
这世界疯了吧？
这么懂事的厉鬼也太荒诞了，简直能去竞选感动地府十大标兵！
但连自己都捉襟见肘的事，它一个鬼又能做什么。
厉雪柔见周易恨不得把自己分成十份来用，到处抓绑晦气，根本没空搭理自己，便换了一种问法：“不让这些晦气离开房子就行了，是吗？”
周易：“做不到！几千个人的晦气，体量是你想象不到的——我去？！”
周易话还没说完，就见又一堆的蛇被厉雪柔凭空抖落了出来。
这些蛇掉到了地上后就去追即将逃出屋外的晦气。
它们的身体支撑不了晦气太久，没几分钟就会被晦气吞噬。
可即便这样，也能给周易争取到稍微多点的时间了。
起码，套缠绕在一条蛇或者一堆蛇上的晦气，比直接去空气里套要简单得多。
而像这样的蛇，厉雪柔居然还有许多。
周易：“............”
一口气放掉好几个锦囊后，厉雪柔只剩下最后一个锦囊了。
她把最后这个锦囊对着跟个漏斗似的道不同倒了下去。
数不清的蛇吐着信子，密密麻麻地缠裹住了道不同。
勉强争取了一点点的时间，厉雪柔问周易：“怎么从源头解决晦气？”
周易火力全开，大汗淋漓，几乎都要虚脱了，咬着牙抽空回答厉雪柔：“得......有......能够......”
回答不了一点。
实在是力不从心。
厉雪柔：“......”
厉雪柔只好问道不同：“你不是想活吗？倒是也想想办法。”
道不同咯吱咯吱咯吱，哪里还说得出话？
说真的，他似乎看见太奶在跟自己招手。
周易和道不同都没给回答。
厉雪柔只能干着急。
忽然，她灵光一动。
这些晦气之所以暴走，是因为道不同装不下它们了。
那，只要能有新的东西把它们装下......是不是就行了？
厉雪柔拿出了贾芊瑾给的储物戒。
试试？
万一能装进去呢？
厉雪柔当场滴血成契。
心念起。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没有具体方向四处乱飘的晦气，统一朝着厉雪柔飞了过来。
说是飞都有点不准确。
更像是吸。
厉雪柔仿佛突然成了一个超强的吸尘器。
先是屋子里那些没绑完的晦气全被吸进了储物戒。
然后是从道不同身上往外飘的。
吸着吸着，到了后面，储物戒的吸速远超了晦气们泄露出来的速度，竟然主动把晦气从道不同身体里往外拽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道不同被一种无形的托力抬到了半空。
牙缝，鼻孔，双眼，双耳。
甚至毛孔。
道不同身上的每一个能透气的地方，都成了晦气被拽着往外拖的出口。
七窍流血。
道不同凄然的叫声惨绝人寰。
周易：“............”
周易人都傻了。
他震惊地望着厉雪柔，说不出一句话来。
事实上他也真没多余的力气说话了。
他累得直喘，身体像掉下去似的坐在了地上，四肢摊开，躺在了废墟里。
“咳咳咳......”
躺下去的周易开始剧烈咳嗽。胸膛起伏。咳着咳着，嘴角咳出一大片血沫。
这是肺里面的血。
累出来的。
厉雪柔忍不住往周易那看了几眼。
眼见情势得到了控制，急得干嚎的奶牛猫也终于敢过来了。
观望了一下在场的人鬼，奶牛猫窜到了周易跟前。
“喵嗷喵嗷——”一只爪爪搭上周易的胸口，奶牛猫拖长了尾音焦急地叫唤。
周易睫毛微颤，睁开眼睛，费劲地瞟了猫一眼。
如果他现在能说话，一定会说——“算你还有点良心！”
可惜，真的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啦。
周易重新闭上眼睛。
他感觉浑身都在发热。
耳边呼哧作响。
好像全世界的热风都刮到了他这里。
“张嘴。”
忽然，风里多了道沉静的女声。
——那个女鬼的声音。
这一刻，周易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真的打开了牙关，任凭抵在自己嘴里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放了进来。
咕咚。
东西滑入喉咙。
都没来得及滚下食道就融化了。
周易只觉有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舒适感觉包裹住了自己。
三秒钟后，他一个起身，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喵嗷！？”
动作幅度之大，速度之快，差点把正趴在他胸口蹭蹭的奶牛猫给掀飞了出去。
周易：“？？？”
奶牛猫：“喵喵喵！”
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
还有一人在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的当然是道不同。
道不同的惨叫从开始后就没停下来过。
直到晦气被全部吸完，没有了外力托举，身体啪地摔回地上，道不同才停止了杀猪般凄惨的嚎叫。
然后头一歪，昏死了过去。
此时的道不同，五官扭曲，满脸是血，满身也是血，原本服帖的衣服皱皱巴巴，抬出去说是刚被车碾过都没人会怀疑。
周易满腔疑惑地在原地蹦了蹦，摸不着头脑地接受了自己没事了这个事实，急忙优先去处理道不同。
周易把道不同翻来覆去检查了一番。
一丁点儿晦气也找不着了。
周易：“......”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天师，本来就能见鬼，此时此刻，周易真想仰头喊一嗓子：真是活见鬼了！
............
周易把破破烂烂的道不同缠住绑好，随便一脚踢开，然后侧身去看飘在角落的厉雪柔。
厉雪柔安静抬眼，迎上了周易带着揣摩的目光。
“不打算跑了？”周易问。
他脚下没动，没有要向厉雪柔靠近的意思，拍了拍脏兮兮的衣服，开始找能擦手的东西。
找了半天，啥也没找着。
周易嘴里啧了一声。
厉雪柔默默用发丝递去一块手帕：“用这个吧。”
周易：“......”
“......谢了。”周易眼角微抽，接过手帕：“没想到，你还挺热心啊。”
厉雪柔：“......还行。”
一天师一鬼，目前双方情绪都很稳定。
周易：“......”
厉雪柔：“......”
就是气氛相当古怪。
厉雪柔这边，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道不同闯了祸，要是祸发，牵连的是许多无辜的性命。情急之下，厉雪柔顾不得那么多了，把群里大家给的位面东西，能拿出来用的全拿出来用了。
她知道周易现在肯定充满了疑惑。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如果周易能不问就好了。
......虽然这不太可能。
至于为什么不跑了呢。
哎，因为，把周易治好了。
他现在应该处于巅峰状态，不对，应该是强化版的巅峰状态。
这......大概是跑不过他了。
跑也是浪费时间浪费能量，还不如待这儿算了。
再者就是，厉雪柔算是发现了，这个周易，是个不要命的。
不止一次了，他是真的玩命儿呐。
跟这种动不动就玩命的狂徒对着干，最好的结果也得是两败俱伤。
要不......还是试试谈判吧。
思及此，厉雪柔准备开口说点什么。
但重新安静下来的老宅，又发生了响动。
这次响动来自主卧。
主卧的窗外，叮叮铛铛，铃响个不停。
听见铃响，周易双眼倏地冒出精光，高兴道：“太好了！这儿还有一个鬼呢！”
厉雪柔：“......”
该说不说，厉雪柔差点都忘了，那个三儿的厉鬼还卡在墙里呢。
半天没人管它，它费了好大劲，终于把自己挪出墙外了。
结果墙的外面还是墙。
是周易进来之前提前布置好的抓鬼屏障。
那一道道的红绳网在墙面上，纵横交错，挂满铃铛，如同一张红色的蛛网。
三儿的厉鬼刚一出来，就被黏到网上了。
“啊啊啊！”三儿发出不甘心的咆哮。
周易美滋滋地冲出去抓鬼去了。
被忽略了的厉雪柔：“............？”
很快，外面就传来阵阵丁铃当啷的声音。
厉雪柔也飘到了外面。
作为一只鬼，她见证了天师收拾鬼的凶残画面。
实在是......相当的凶残。
厉雪柔默默往后飘了飘。
周易把三儿的厉鬼封到了一个黑色的瓶子里，扭头一看，就看到厉雪柔神色复杂地往后退。
周易：“......你这是什么表情？”
厉雪柔：“啊？”
“离谱......这怎么这么像人呢？”周易抹了把脸。对着这个女鬼，他感觉自己社恐都要犯了。
真奇葩啊！
抓鬼半生，就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厉鬼！
感受到堆积在周易头顶的低迷气压，厉雪柔斟酌了一下，主动开口道：“你说要解开御鬼术，把两个孩子送去投胎，对吗？”
“对。”涉及到鬼事，周易答得很干脆。
厉雪柔顿了一顿，问：“那我的那颗心脏......”
周易飞快地看了它一眼，说：“你是鬼，肉体已经死了，要心脏也没用，御鬼术解开后，你告诉我你坟头埋哪儿了，我过去给你烧了，勉强算补给你一个全尸吧。”
厉雪柔：“......”
犹豫了几秒，厉雪柔定定地看着周易，说：“那我......？”
周易：“你已经死了，人间已经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了。还是说，你对人间，还有什么留恋吗？”
因为健元丹的缘故，周易被瘴气毒哑的嗓子也恢复了，他的嗓音重新变得清朗。
然而，在寒冷的夜晚，说着这样的话，显得十分冷清无情。
厉雪柔双眸空了一下，怔怔地站在那儿。
周易问：“放不下仇恨吗？”
厉雪柔：“......不是仇恨。”
周易摇头。
顶着这么重的怨气，还说不是仇恨，谁信？
虽说这只厉鬼很奇怪。
但怨气是实打实的。
而且怨气的对象也很明确，就是冯黄楠无疑了。
厉雪柔小声说：“......我已经是鬼了，随时都可能会消失，每一分每一秒对我来说都很珍贵，我不舍得把这个时间拿来仇恨。”
“什么？”周易愣住。
厉雪柔：“我想有尊严有人性地活着，想和大家在一起......”
厉雪柔的声音越说越小，说到后面，几乎都要听不清了。
因而周易不是很确定它是不是在跟自己说。
但他还是揣摩了一下厉雪柔话里的意思。
然后，周易问：“你是放不下两个孩子吗？”
说完，周易认真思索了一下，又说：“虽然你之前伤害了不少无辜，但今晚，湖州半个城市的人能平安无事，的的确确是你的功劳......等下了地府，判官自会定夺的，没准可以允许你去投胎，更没准，将来你还能在茫茫人海中重新跟你的孩子们相遇，即便做不成母子了，做同学......或者你给他们做孩子，也不是没可能的嘛！”
厉雪柔：“......”
周易：“哎，你的遭遇确实令人同情......没家人给你烧纸了吧？别担心啊，回头我给你多烧点纸钱，你下去后不愁没得用！”
厉雪柔：“............”
厉雪柔心想，要不......我还是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