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还未将大地温暖,河岸边的小镇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虽还未有船进港,码头附近却已经有人支起了小摊,将早餐摆上,向来往的工人吆喝着。
为了能够顺利获取想要的信息,离尘计划伪装成一个寻找工作的流浪汉来碰碰运气。
毕竟这里离普雷希典还是挺近的,安保工作也相当到位,除去城镇的那些商铺民房,便只剩下码头这一排整齐的大仓。
几乎从开门的那一刻就不断有货物在仓库里进出,贸易肉眼可见的繁荣。
原本离尘是准备用精神力直接探查,但遗憾的是属于长帆商会的那个仓库居然被设下了防偷窥的法阵。
看强度,很大概率是苦说的手笔。
当今的艾欧尼亚,精神魔法这个领域,除了他,也只有卡尔玛能挡的住自己的窥视了。
但很显然,后者是不会做出这些事的。
也正因如此,离尘才会选择打入内部这个费时费力的方案。
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选择半夜潜入,偷偷调查。
虽然那样很可能会打草惊蛇,但是不论如何,也要找到能够让商会倒闭的证据。
虽然说商会的压迫有目共睹,但令人无奈的是,一旦有人想要上法庭指证海尔瑞欧,开庭头一天便会惨死。
即便是当天开庭,证人也会因为各种原因翻供。
在离尘来到这里之前,乌温的父亲已经尝试过许多方法,想要揭开长帆商会的真面目。
但非常遗憾,作为平头百姓,他怎么可能斗得过有权有势的总督府,一切的尝试最终只换来了无尽的打压。
自从招惹了海尔瑞欧以后,乌温家的生意便一天不如一天,商队一旦出城,就会遇到各种莫名其妙的消息。
要么货物完好无损,成员一个不见。
要么货物和成员一起消失,从此了无音讯。
久而久之,城里已经没有镖局敢替他们送货,生意就这样被硬生生拦在了城里,只能勉强度日。
原本他只是为了探清海尔瑞欧的虚实,如果条件允许,大不了就武力解决。
但很可惜遇到了苦说。
作为艾欧尼亚少有的宗师级战力,即便龙钟老态,也不是离尘能够碰瓷的。
当年自己拼尽全力才挡得下魔腾的随手一击,而对方却能在保护自己的同时化解魔腾的攻击而不落下风,其实力可见一斑。
离尘早上和苦说过了几招,看似旗鼓相当,其中的水分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苦说压根没有杀死离尘的想法,否则别说过招,只怕离尘稍微松懈,就会被送回地球老家,再也没法回来。
太阳渐渐爬上天穹,码头也逐渐忙碌起来。
经过一早上的观察,他发现有个工人十分热心肠,如果有工人搬运货物比较艰难,即使他自己也扛着不小的份量,依旧会毫不犹豫的向对方伸出援手。
如果有人不慎因为工作受伤,他还会取出自己随身的药酒替对方擦拭,这温暖阳光的感觉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布隆。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离尘感叹着,在旁边盯了很久,直到中午工人们休息的间隙,他便看到这个艾欧尼亚版的布隆离开了码头,准备到镇子上采购些什么。
他知道,混进码头的机会,到了。
见艾欧尼亚布隆离自己越来越近,离尘在脸上抹了把灰,将手环和腰牌取下,扔进空间,换上一套破破烂烂的衣服,随后便摇摇晃晃的朝一处炊饼摊走去。
他踉踉跄跄的扑到炊饼摊上,伸出黢黑的手,扒住小摊,俨然一副快要饿死的样子,颤颤巍巍的开口,向摊主展现着自己的演技。
“好心人……求求你,施舍点吃的吧,我上个月刚从诺克萨斯逃回来,路上还让土匪劫了财,身无分文,想来这里投靠远房表亲,谁知道他们都死了……求求你,给我口吃的吧,以后有钱了,我一定还!”
说完,离尘不等对方反应,抓起一张炊饼就往嘴里塞,在洁白的蒸布和香喷喷的炊饼上留下两个黑漆漆的手印。
原本正犹豫的摊主见状不再犹豫,抄起扁担就往他身上招呼起来。
“他奶奶的,吃老子东西也就算了,还把东西搞这么脏,你让我怎么卖?!”
摊主恶狠狠的踢了他两脚,冲地上吐了口唾沫。一个蹬腿,便将离尘彻底踢倒。
然而无论他如何殴打,离尘都尽职尽责的往嘴里塞着炊饼,即使途中偶尔因为摊主的动作将饼子打落,他也毫不嫌弃,一把捡起就继续啃了起来。
这拼命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他流浪汉的身份。
然而实际上,这家伙昨天才在酒楼里好好吃了一顿。
果不其然,这边的动静很快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大家纷纷围了上来,对摊主的暴行表示谴责。
离尘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就在他觉得差不多的时候,那个艾欧尼亚布隆果然出现在了这里。
只见这个精壮的男人一把将摊主推开,将离尘从地上扶起,瞪了摊主一眼,随后指责起来。
“你这小伙子,怎么这么暴力,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人家虽然吃了你的烧饼,也不至于往死里打啊!”
“布隆”内心满是鄙夷,不等摊主说话,他便掏出几个铜板,替离尘结了账,拉着他离开了这里。
二人来到角落,离尘也不避讳,当即跪在地上,千恩万谢的感激起来。
“多谢大哥!多谢大哥!我从诺克萨斯逃回来寻亲,不曾想亲人已经离世,身上仅有的钱也被流窜的强盗夺了去,今日实在饿得不行,这才抢了块炊饼,谁知竟差点因为这小小的饼子,差点让人打死。”
离尘一把鼻涕一把泪,那逼真的演技把眼前的汉子唬的一愣一愣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路过的狗见了都憔悴。
壮汉沉默良久,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兄弟,我知道你很难,但偷东西是不对的,先前我也注意到你,那摊主明明已经动了恻隐之心,正想施舍点吃食,谁想你竟没沉住气,自己动起了手,不但抢了人家的炊饼,还把摊子搞成那样,换谁都会受不了的。”
壮汉虽然心善,但看得出并不是什么愚昧的人,反而有着很强的原则性,这伟光正的形象,让离尘有些愧疚起来。
见面前的“可怜小兄弟”不说话,壮汉叹息一声,说道:“虽然我对你的遭遇很是同情,但偷盗这样的事情,万万不可再做,依我看,你不如早点找份工作,安定下来,兴许日后,还能听到亲人的消息也说不定。”
如此大好机会,离尘怎能不珍惜,换上一副孤单而绝望的表情,贴在墙上,慢慢的滑坐在地。
“大哥,你说的容易,现在这世道,我上哪找工去,我也是听说这个镇子发展不错,这才千里迢迢赶过来,今天在镇上问了一早,没人肯要,实在饿的不行了,我才……唉!”
他抽了自己一巴掌,似乎是在责怪自己的无用。
壮汉急忙制止他的动作,思考一番,重重叹了口气。
“我听说长帆商会的东家这两天要装一大批货,前几天负责清洗码头的人被水怪拖进了水里,没能救回来,那个位子现在还没找到顶替,你要是不怕死,我倒是可以帮你引荐一下。”
见对方说到了点子上,离尘心中暗自窃喜,抓住对方的手,连连答应。
“干!我干!只要东家敢要,我就敢干!反正这样下去迟早也是饿死,不如先找份生计!”
离尘的演技无可挑剔,事先准备的台词也是有条有理,挑不出半点毛病。
这壮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暗暗点头。
瘦是瘦了些,但如果只是洗地的话倒也不是不能用,回去好好和东家说一声,兴许能行。
壮汉眼中闪过一丝顾虑,但并没有反悔。
“你先在这等我,刚刚管事让我去买几壶好酒,用来打点来往的客商,我去去就来。”
壮汉转身欲走,离尘故意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对方果然停下脚步,回头解释起来。
“放心,我赖老六说的话,向来作数,不会诓你,你等着就好。”
见状,离尘摆出一副放心的样子,冲他摆了摆手。
“大哥,没事的,我信你!”
赖老六点点头,朝着镇子里跑去。
见对方走远,离尘终于松了口气,对自己天衣无缝的表演感到得意。
就是不知道皮尔特沃夫那边会不会有奥斯卡之类的奖项,以后有机会,说不定可以申请一下。
在原地等了大概十几分钟,对方便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除去提着的几瓶酒,手里还拿着一套旧衣服。
不得不说赖老六的效率确实高,当然也可能是怕离尘饿死了。
赖老六不由分说,将衣服塞进了他手里,开口道。
“你这样子,谁见了也不会要你,这里有套我弟弟以前留下的旧衣服,你找个地方洗洗换上,再来码头找我。”
说完,他便提着酒跑向码头,途中还回头瞥了离尘一眼。
见对方这样对自己,离尘心里更加愧疚了。
利用这样的好人,属实有些良心难安。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是一个自私自利,心肠歹毒的人,他也没法快速接近,不是吗?
“老六啊,老六,你也别怪我,事成之后,我赔你点银子,咱俩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也不欠谁。”
离尘喃喃自语,拿起一旁的衣服,走到了无人的角落。
不出片刻,他便换好了衣服,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小心翼翼的朝着码头走去。
来到码头,赖老六正扛着一口满满当当的麻袋往船上走,见离尘到来,示意他稍等,将麻袋搬运完成后,这才来到他身边。
“走吧,我带你去见见管事,待会不要说话,我说什么你应什么。”
离尘心中疑惑,但并未多言,依旧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跟在赖老六身后,往一处单独的房间走去。
门口的平台上,坐着一个精瘦的老头,戴着一副银边眼镜,正提着白色的砂壶为自己斟茶。
赖老六走到老头身边,打了声招呼,随后看向离尘。
“管事,这就是我先前跟你说的表弟,他刚从诺克萨斯逃回来,想找份事干。”
老头上下打量了离尘一眼,后者一副谄媚的样子,不断的赔着笑。
“看着有些瘦了,不过洗地倒是没那么多要求。”
他故作高雅的饮了一口茶,咂吧咂吧嘴,随后看向赖老六。
“东家的规矩你也知道,我们干这行的,肯定不能招些来路不明的人,要是坏了东家的大事……”
见管事这般,赖老六急忙开口。
“管事放心,我这表弟从小就听话,绝对不会给咱们惹麻烦,您要是不放心,我可以看着他,出事了您找我就成。”
赖老六走上前,笑呵呵的将几块碎银塞进管事手里。
管事不动声色的收下,眼中闪过一丝嫌弃,随后佯装无奈般叹了口气。
“也罢,你我还是信得过的,反正这擦地的活也不甚重要,你把他看好就是。”
说完,管事摆了摆手,示意两人离开,二人连连拱手道谢,随后便离开了这里。
离尘回头看向管事,对方将碎银放在嘴里啃了啃,随后又拿在手心掂了掂,冷哼一声,小心翼翼的放进了口袋。
他看向赖老六,心头说不出的难受。
“哥,咱俩第一天见面,你为什么这么帮我?”
因为害怕自己不被录用,让他冒充自己的表亲,还花钱替他贿赂,就算世界上真有这么不求回报的好人,也不该由他遇上才对。
而面对离尘的疑问,赖老六只是自顾自的扛起货物,继续往船上搬去。
“洗地的话一天两遍就成,午一遍,晚一遍,待会我带你见见工头,也好早点融入这里。”
说完,他便走上甲板,下了货舱,不见踪影。
不知为何,看着对方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总感觉有些熟悉。
似乎……在哪里见过?
…………
艾欧尼亚 吐冷
修道院监狱
惨白的月光透过冰冷的铁栏坠进牢房。
由于常年阴暗,角落里长出了不少青苔。
一块单薄的木板被人竖起,本该吊住木板的铁链,此刻正无力的垂在墙边。
一个头戴白色面具,将全身隐藏在紧身的皮衣不露一丝自我的人正站在木板前,用手头的筷子在上面一点点雕刻着什么。
一声干涩的摩擦自牢房外的走廊响起,大门推开,脚步声由远及近。
雕刻家粘起已经发馊饭菜中的一粒米,完成了作品的眼白,随后打量起自己的作品。
一幅精美的人像,栩栩如生。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脚步声停在了雕刻家的牢房前。
他扭头看向铁栏,那里正站着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在阴影里和自己相视。
“老对手的相见,也是故事的一环,我想你的到来,预示着新的开篇。”
雕塑家走上前,面具下传出一阵难以捉摸的笑声。
来人摘下兜帽,露出真容。
正是早上才与离尘交过手的苦说。
他拿出钥匙,打开房门,随后让开了身子
即使自由已经摆在眼前,雕塑家却并未着急,反而优雅的靠在墙边,静静注视着他。
即使带着面具,苦说也能看到对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来和你谈笔交易,金魔。”
苦说从袍子里取出一个包裹,里面放着一支精致的手铳以及数不清的金币,还有几个形状奇特的东西。
“金魔”并未说话,拿起那把手铳细细打量,似乎像是在享受什么一般,闭上了双眼。
“我给你提供支持,放你自由,而你,只需要在艾欧尼亚继续作乱。”
金魔扭头看向苦说,慢慢走出牢房,却并未在意那足以让人富贵一生的财富。
“演员的登场,总是伴随着热烈的掌声,在取得应有的热情之前,我不会索取任何报酬。”
苦说神色平静,将那袋金币收起。
“就靠你那老掉牙的装备,我可比你更害怕。”
他沉默数秒,随后说道。
“我在皮尔特沃夫联系好了一家工坊,有什么需求,就让人联系我,我会无条件给你提供帮助。”
金魔没有说话,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唯一的要求,就是你要让艾欧尼亚重新乱起来,让人们活在恐惧中。”
金魔微微一笑,随着指间的动作,手铳开始旋转,将几枚子弹华丽的装填。
“英雄变成了恶龙,不错的戏码。”
“我只是要让人们记得,战争的教训,可不能因为一时的和平,忘了血……”
金魔抬手朝着牢房开了一枪,将自己耗心尽力才完成的作品击碎,在人像的心口开出一朵美艳的花。
苦说微微一愣,看向牢房中那幅破碎的人像,嘴角涌起癫狂。
金魔朝着门外走去,步伐平稳而优雅。
“演出的地点,和时间,都由我来定,你只需要……”
“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