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正午时分,太阳却没有释放出想象中的光温。
兴许是初春祥和的气氛没能打动太阳,就连人来人往的集市上也感受不到丝毫的烦热。
因为昨晚送雷莫回工作室的缘故,没有叫醒卡欣娜上班,导致她迟到了一个小时。
虽然老板娘看在玉镯的面子上没有和她计较,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头晕在雷莫工作室借宿的原因,卡欣娜今天一天都在生气。
不仅仅是早上的训练,就连回到城里吃饭时,她也一言不发。
不管离尘怎么引诱话题,她总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怎么都不搭理。
回到住处后,她便气呼呼的坐在床上,把头扭到一边,一副你赶紧滚蛋的样子。
房间里的气氛僵硬许久,兴许是天生的活泼好动让她没能管住自己的嘴皮子,在闭了一上午的嘴后还是主动开了口。
“今天不去换药吗?”
卡欣娜的眉毛微微弯曲,小嘴张了又张,很显然还有话要说。
“一般都是等你午睡的时候再去。”
为了不让对方憋疯,离尘只好顺着话题聊了下去。
“伤好的怎么样了?”
卡欣娜看了一眼离尘头上的绷带,心情古怪。
“哈维医生说恢复的不错,应该再有半个月就能完全恢复了。”
话题戛然而止,卡欣娜一副难受极了的表情,眼神哀怨的盯着离尘。
离尘露出疑惑的表情,正要询问,对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离尘摇摇头,眼看卡欣娜的情绪就要爆炸,只能一脸不情愿的坐了过去。
刚一坐下,卡欣娜就跟小孩一样抱了上来,没有任何言语,就这么紧紧的抱着。
“诶诶诶,注意影响啊你,快放开!”
离尘瞪大眼睛,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不!”
离尘想要伸手将她扒开,却无从下手,言语间的抗拒,又被对方主动忽视。
“听话,松开,这样不好。”
他无奈的摸了摸卡欣娜的头,尽量用温柔的语气劝道。
“我觉得挺好的。”
兴许是害怕勒得对方喘不过气,卡欣娜手上的力道稍微松了松,但依旧紧紧的贴在他身上。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像什么话?”
离尘试图做最后的挣扎,然而事实证明只是徒劳。
“我不管,昨晚上一个人害怕的睡不着觉,谁让你不回来陪我?”
卡欣娜的声音中隐隐带着一点哭腔,离尘能感觉到眼泪滴落在衬衣上那湿漉漉的印记。
头一次见到卡欣娜如此脆弱的样子,让他心头一颤。
其实离尘也能理解,为什么突然之间卡欣娜变得如此脆弱和依赖自己。
巴雷特死后,家族的重担便落在了她一个十七岁的柔弱女孩身上。
那些旁系亲属不但没有提供帮助,反而落井下石,逼迫着她交出父亲生前积攒的一切。
那些人想要夺走她的家,夺走她的回忆她的一切。
除了孤身一人挑起重担,她别无选择。
她需要证明自己,证明她能够有资格接过父亲的责任,证明自己能够成为父亲的骄傲,证明她没有辜负父亲的信任。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也许很多时候,消沉的人们会因为一句话,一件事,重新燃起斗志。
但那就好像往濒临熄灭的篝火中添加几段细小的树枝一样,仅仅只能延缓绝望来临的时间,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无论人们是否能够意识到,在漫长的生命刻度中,哪怕只是想要走完这短短一生,人们也总是会需要各种各样的理由,成为自己前进的动力。
在那青涩稚嫩的年岁里,如同初绽的花朵般充满生机与活力,对世间万物皆怀有无尽的好奇心以及那份纯真无邪的天性。正是这份对新奇世界的探索欲望和烂漫情怀,伴随我们一同走过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童年时光。
当步入朝气蓬勃的少年时期,心中满怀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与期待,犹如夜空中闪烁的繁星那般璀璨耀眼。这种对理想生活的热切渴望化作源源不断的动力,激励着我们勇往直前、不懈努力地去汲取知识养分,不断磨砺自我以实现华丽蜕变。
待到生命之舟驶入波澜壮阔的中年海域,肩头扛起沉甸甸的家庭重担,责任与使命感如影随形。面对生活中的风风雨雨、艰难险阻,我们凭借坚定的信念和顽强的毅力与之抗衡,守护家人周全;同时也默默耕耘,为子孙后代的幸福未来播种下一颗颗希望的种子。
而到了垂暮之年,岁月已在脸上刻画出深深浅浅的印记,但内心深处对于晚辈们的怜爱之情却愈发浓烈且难以割舍。这份舐犊情深仿佛成了一股强大的精神支柱,让我们在直面死亡威胁时毫不畏惧,拼尽全力与之抗争。即便走到生命的终点线,依然心怀期许,盼望着能有来世再续亲缘,重聚一堂共享天伦。
想要在生活的磨难之中活下来,精神支柱必不可少。
对于卡欣娜以至于她的整个家庭来说,巴雷特就是她在过去年岁中能够安心快乐成长的支柱,也是她能够挑起重担,迎接挑战的精神力量来源。
但是,随着离尘的出现,这一切似乎都被改变了。
不论是否出于主观,他都取代了巴雷特,成为卡欣娜生活下去的新动力。
兴许是他无微不至的关照,让她产生了依赖。
又或者是因为心底某些未被释放的情感,在巴雷特死后,让她对失去产生了恐惧。
她害怕会像失去巴雷特一样,再度失去自己生命中唯一的依赖。
即使表现的再坚强,归根结底,她也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孩。
望着怀里轻轻啜泣的卡欣娜,离尘忍不住心软起来,轻轻的抱住了她。
这就是介入他人命运的后果。
既然做了,那就做到底。
但卡欣娜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自己总有一天要离开德玛西亚,去往其他地方,寻求更加强大的力量应对未来的威胁。
……
“好了好了,不哭了,昨晚只是有事情才没有回来的,以后去哪都提前告诉你,行了吧。”
卡欣娜泪眼婆娑的抬起头,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我醒过来没看到你,以为你又走了……”
望着卡欣娜这惹人怜爱的样子,离尘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狠话又咽了回去。
“这不是有急事吗,下次不会这样了。”
卡欣娜像只小猫一样乖巧的点点头,又抱紧了几分。
“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兴许是卡欣娜的热情奔放让离尘有些无法招架,虽然看起来波澜不惊,但实际上内心已经被隐隐触动,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当忽然听到卡欣娜的声音时,甚至有些茫然,缓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
“你说。”
离尘无奈的叹息着,心里默默盘算如何掐灭卡欣娜对自己的感情。
他不太愿意将这个女孩束缚到自己的人生里,他知道自己某一天一定会和前世一样孤寂的死去,不希望有人为自己的逝去而悲伤。
然而,卡欣娜接下来的话,却让离尘如遭雷击,当场愣在了原地。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似曾相识的一幕在脑海中闪回,却又多了许多不曾见过的细节。
离尘脑中有什么东西喷薄欲出,却被无形的屏障所阻隔,让他头痛欲裂。
卡欣娜发现了离尘的异状,表情瞬间变得焦急,紧张的扶住了差点倒下的离尘,急切的询问起来。
“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开始疼了?你坚持住,我去给你找药来!之前买的药还有很多,我去给你拿!”
卡欣娜着急忙慌的起身,抹去脸上的泪水,正要去一旁拿药,却被离尘伸手死死抓住。
她疑惑的回头望去,此刻的离尘紧闭双眼,仿佛想要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开来。
那张原本俊朗的面庞此刻正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变形,额头上更是布满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浸湿了衣衫,每一滴汗水都像是从他身体深处挤出来一般,带着无尽的疲惫和煎熬,像火苗一般灼烧着他的灵魂。
卡欣娜露出犹豫的表情,随后将对方轻轻放倒在床上,一边柔声安抚着,一边焦急的在柜子里找着药。
离尘望着对方忙碌的样子,视线变得愈加模糊,几次强撑着想要睁开眼睛,却慢慢失去了焦点。
眼皮像是灌了铅一样厚重,慢慢从上方压下,将最后一丝景象从他眼前掩去。
黑暗中,离尘似乎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呼喊,他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环视四周,在右前方发现了一处明亮的火光,随后不受控制的朝着那边走去。
大雪纷飞,雨点夹杂着雪花从漆黑的天空中落下,刺骨的寒冷遍布全身,像是无数根冰针一点一点扎进身体,冻的他浑身发颤。
离尘听到了牙齿在口腔里发出“咯咯咯”的碰撞声,就像是在弗雷尔卓德冰封的山谷中行走时,忽然被头顶滑落的大雪盖住那样,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冰凉。
“离尘!离尘!你不要吓我,你没事吧?”
卡欣娜断断续续而又空寂不明的声音从虚无中传来,明明置身于一片黑暗,却能清楚的感觉到身体上慢慢传来的温度,一点点驱散了周遭的寒冷。
正当他的头脑清醒了一些的时候,身后猛的刮起一阵飓风,将数不清的落叶从阴影里吹出,卷过头顶,又纷纷扬扬的落下。
待到树叶落尽,一条绿意盎然的林荫小道替代了无尽的黑暗,从脚下一路延伸,将他的整个视野占据。
回过身,一眼望不到头的小路向着远处延伸,直到化作一个黑点,在苍白的天空中消失不见。
两旁高大的蓝烟乔伸展着蔚蓝绿的树冠,将侧方的景色遮蔽,逐渐与天空融为一体,伸出的枝干锁住前后的通路,朝着他绞杀而来。
粗糙的枝叶蜿蜒而上,缠住了他的四肢,封闭了他的感官,涌动的蓝白色潮水将他慢慢淹没,最终归于寂静。
从高处看去,整个世界都化为了错综复杂的蓝色灌木丛,只在中心的位置上有一团不起眼的突起,将他包裹在其中。
噔………………
不知过了多久
寂静的世界里响起一阵平和的琴声,随后逐渐复杂多变,交错的高低音穿透无边森林,掀起阵阵微风,碧绿的音波如同海浪一般,将树林层层荡开。
树林在风中轻轻摇曳,时而剧烈时而平稳,随着音调的升高开始了疯狂的退却,重新回到了阴暗的角落之中,将失神的离尘留在原地。
琴声依旧没有停歇,变得富有节奏,随着表演者的弹奏,在黑暗的空间里裂开一道缝隙,刺痛着他的双眼将他唤醒。
离尘本能的伸出手,想要触摸眼前的那道光。
一股无形的压力突然从身下开始蔓延,攀附着他的身体,将皮肤和血肉紧紧的贴合在一起,如同周身抽走了所有的空气一般,让他的呼吸变得困难。
身下的黑暗层层涌动,忽然变成了一个水潭。
离尘挣扎着想要动弹,却没有办法爬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点点沉入水中,被冰凉的水潭吞没。
涌入呼吸道中的潭水一路奔进肺中,取代了原有的空气。
琴声透过水面,荡开圈圈涟漪,化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快要窒息的前一秒,将离尘一把拉回。
待到离尘再度睁眼,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娑娜的房间里,后者正疲惫的趴在自己的古琴上休息,额头上满是汗水蒸发后的痕迹。
一道清冷的月光透过乌云从窗外洒了进来,不偏不倚的打在娑娜脸上。
一切仿佛还像是在修道院一样,祥和而自然。
他伸手摸向头顶,一股淡淡的药香留在指尖,随着他的动作飘散而出。
望着娑娜疲惫的睡颜,离尘微微一笑,将身上的毯子拿起,披在了她的背上。
低头看着手腕上枯萎的花环,离尘明白,自己一定忘记了什么东西。
一个自己主动忘记的东西。
但那究竟是什么,他也无从想起。
猫头鹰飞上枝头,站在窗外,与他遥遥对视。
今夜的危机,算是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