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瞬间就能想明白了。
小五目光下移,桑昭握弓的手上,不知道是她自己还是别人的血液顺着她的手蜿蜒而下。
那些她曾经想过的问题——
为什么她从前名声不显,却横空出世,连杀数人,卫氏选择一直站在她身后,她亦能从丧子的临鄣王和丧妹的天子手中脱身。
为什么敢在这样的关头站上风口,吸引世家权贵的注意,不将那些明里暗里的刺杀放在眼里。
还有之前她与桑昭讨论过的,关于张荷给她开出的条件,小五能猜测出张荷能开出哪些条件,她一直觉得,桑昭的存在太过显眼,身后又有卫氏一副为她保驾护航的驾驶,能对她开出这样的条件的人不止张荷一人,她看不上张荷,或许因为张荷本就没有成功的可能。
但是其他人,这些围绕在桑昭身边的人,她偶尔想过,他们会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来使桑昭与他们站在一起。
如果刚才的凭空取物不是戏法——
一定不是戏法。
小五想,她见过的,回城前的马车上,那沓多出来的白纸,还有一路走来,徐锦打听消息时从那些慌张面孔口中听见的神女和鬼女。
谁能独自一人闯进这么多家府中,杀这么多人?
她的衣裳破口,因为浸了血,贴在身上,她分明受了砍伤和刺伤,却依旧连闯多家府邸,连杀数人,于贾府门前拉弓搭箭,让地上的人惊恐叫着有鬼。
什么给皇后公主之位,做亲王权臣的承诺——
为什么这些条件打动不了桑昭。
如今一切都明朗了。
狂风之下,官兵惊愕之下松了手,两张黄纸被风裹挟而起,风声依旧,人声倏然静默,数道视线落在门前台阶上的桑昭身上,长弓自她手中消失。
阶下,望着她的,是人。
阶上,她的面容被血色掩盖,却有人颤颤巍巍地跪下去,不敢说鬼,只称神女。
这是两个世界。
楚长云半张着嘴,有人跪下去时才回神,思及那些人口中的什么伤口自愈,猛地转头看向卫鹤。
凭空出现的箭和凭空出现的弓,他确定自己没有眼花看错,而卫鹤在他灼灼视线之下,面色如常,静静凝视着贾府门前的人。
“你,咳......”
楚长云低咳一声,找回自己的声音,盯住卫鹤,“你早知道对不对?”
他顿了顿,往卫鹤身边挪近半步:“没错......你一定早知道,我就说,我就说嘛。”
卫鹤又不是没有弟妹,为何对桑昭这么个突然冒出来的义妹格外特殊,她做什么他都愿意在后面兜着,一副要将卫氏和她绑死的模样。
他甚至还想过是卫鹤当初对人家一见钟情起了心思,被人家拒绝后失了智般仍要以兄长的名义贴在人家后面。
原来如此!
这搁他身上他也这么干啊!
将这样的存在和家族绑在一起,无论未来是好是坏,一定伴随着大机遇。
如今瞧瞧,这么多人尚还不知道桑昭是神是鬼,是善是恶,但这样的存在,已经让人跪下称神。
他应该早些出来找人的。
他陪着他爹在府内守了这么久,以为是绥安卫杀人抓人闹出来的动静,没想到还有桑昭一家接一家杀过去。
大门前,被众人注视着桑昭缓缓垂下眼眸,脸上似乎有粘腻的血液往下滴落,眼睫似乎都被黏住,她隔着眼前的红色望向跪下的人,缓缓踏下台阶。
众人顿时噤声。
桑昭径直走向卫鹤,围在他们几人身边的人顿时吓得散开后退。
桑昭捏了捏自己的衣袖,挤出血水,眨了眨有些不舒服的眼睛,望向卫鹤:“回去吧。”
楚长云噤声,愣愣地盯着她瞧,眼尖地瞧见她耳后正在愈合伤口,睁圆了双眼,不敢错过。
卫鹤像个没事人似的,“嗯”了一声:“我让人先回去备水。”
桑昭点了点头,裴如玠已经穿过人群,无声站在了她身边。
卫氏的仆从屏住了呼吸,后知后觉的,眼里透露出点点兴奋,同裴如玠一起,护送桑昭和卫鹤穿过人群,上了马车。
楚长云默默看着几人离开,才缓缓伸手,再次抓住江清:“你,你看见了吗?”
江清不知道他问的是看见了什么,但还是点头:“看见了。”
楚长云听见他的声音,压着兴奋兴致勃勃地回头,却撞见了江清一副冷静的模样,还没来得及感慨江清的心性,他蓦地又想起,当初桑昭出现的桑城,江清也去了。
“......”
他打量了一眼江清的神色,“你,有没有想说的?”
江清看他一眼,“嗯”了一声:“桑昭杀的这些人,若是被绥安卫抓了,说不定明日朝上那些人你一句他一句,宫里就轻拿轻放了,现在死在桑昭手里,也没什么不好的。”
楚长云一噎,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天哪!天啊!”
他还没说话,街道那边骤然爆发出一声激动的欢呼。
“我的天啊!”
徐锦兴奋地拍拍愣神的郑月,沉默的小五,又拍拍身边护着自己的仆从,“看见了吗?你们看见了吗?”
他兴奋地攥紧了拳头,连忙催促身边的仆从:“快快快,快回去,我要写,我要写下来!”
小五牵着郑月,听着耳边响起的讨论声,有世家子拉着同伴说话。
“之前我还在想,这桑昭有什么能耐,凭什么让卫鹤这几人围着她,现在我算是明白了——”
小五微微侧头。
他的声音继续响起:“卫鹤这些人有什么天大的能耐,凭什么能缠着桑昭!她怎么不选咱们家!”
同伴捂住他的嘴:“嘘——”
桑昭浑身是血进了侯府,吓得林长命当场一个踉跄,急忙过来询问情况,卫鹤语焉不详,只叫他守好府门,林长命顿时不再过问。
温谦还没有动作,卫鹤偏头向侍从吩咐了两句,便有人过来向他说明情况。
泉儿早已带着人备好了热水,换了两桶血水出来后,泉儿才抿着唇,小心上前为桑昭清洗剩下的零星血迹。
宋会赶回来时,卫鹤已经离开去了书房,裴如玠抱着剑守在院子里,宋会一屁股坐在他边上,骤然爆发出一阵笑声,自说自话:“真是祖宗保佑,我宋会还能有这样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