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郎君手脚并用,惊恐后退,顾不得奄奄一息的父亲,口中喃喃:“别过来,你别过来......”
狂风肆虐,卷起的枯叶打在面上,像是要割破他脸上颤抖的皮肉。
“我,我错了,我错了......”
桑昭步步逼近,他哆嗦着求饶,“我不该非议你,不该污你的清白,我,我再也不敢,求你,啊——”
他话未说完,一只手抓住了他不断往后缩的脚踝,硬生生将他定在原地,不敢动弹:“我,我我......”
“那些传闻中的话。”桑昭已经蹲下身去,有意恐吓,“我水性杨花,不知羞耻——”
“不不不。”
他连忙否认,连声音也开始否认,“我错了,我错了,捕风捉影,本就不,不该妄言,就算是,是真......也只是你的风流趣事,我,我等没有资格以此调笑非议,对对不起,我再也不敢......”
桑昭失笑,手依旧紧紧桎梏着对方,风声之中,祈求原谅的年轻公子听见她的声音:“这不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桑昭抓在他脚腕处的手微微用力——
刹那间,双眼猛地睁大,呼吸因此一滞,热泪从瞪大的双眼里滚落,像是坠入冰窟之中,身子僵硬颤抖,猝然脱力瘫软在地。
头痛欲裂,像是有无数声音附在他耳边,一遍遍不甘心地嘶哑嚎叫,质问为什么凭什么。
怨恨,不甘,痛苦,各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心脏像是被大力攥住,叫他的呼吸开始粗重又急促,身体颤抖的幅度愈发明显。
“感受到了吗?”
恍惚之中,他听见桑昭的声音,使疼痛模糊的大脑获得一丝清明,他勉强抬起眼望去。
“我是为这些而来的。”
“呃——”
下一刻,脖颈一痛,年轻公子无力挣扎,身体痉挛,看着自己的鲜血溅起,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那把刀同样从父亲脖颈间离开。
医师被仆从抓着匆匆赶来,瞧见这一幕,瑟缩着不敢靠近,愣愣盯着持刀而立的女郎,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好在对方只是偏头看了他们一眼,提着刀大步离开,留下一院的狼藉和瑟瑟发抖的仆从侍卫。
“那,那是鬼,是鬼......”
幸存的侍卫颤声道,“是那些......”
是那些死了的人回来索命来了。
“是神女,是神女,是神女。”有人生怕桑昭转身回来,连忙接过他的话,不断低喃重复。
桑昭出了大门。
数张来不及清理的白纸黄纸被风卷起,胡乱飘在空中,桑昭随手一抓,看清了姓名,提着刀又进了另一处高宅。
如此循环往复——
临鄣王府的大门紧闭。
临鄣王父子就在廊下,孟倦也没回房,与他们待在一处,神色紧张。
天色阴沉,狂风呼啸不止,上京城中偏又出了大事,更增添几分不安,凝聚成石,沉甸甸压在心头,叫人胸闷气短,难以安心静坐。
楚长云抹了把脸:“这风邪门。”
明明他和桑昭几个进城时天还没这么阴,风刮得也没这么叫人难受。
孟倦紧抿着唇,视线落在虚空一点,明显心不在焉在出神,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临鄣王也没说话,抚摸着膝上的长剑,脸色难看,显然是天子不顾一切的决定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让他愈发猜不透天子究竟在想什么。
他不明白。
不明白天子为何愿意对桑昭放低姿态,为什么在她的问题上如此谨慎,畏手畏脚,又为什么对她听之任之。
“爹?”
楚长云长呼一口气,打量了一眼临鄣王的臭脸,“你既然不满意,为什么不和太傅一起劝?”
临鄣王冷着脸瞥他一眼,继续摩挲着掌下的剑,只道:“劝不了。绥安卫只听天子调遣,旁人无法插手。”
何况他看天子说的那番话,已然是一副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管的模样,能听进去谁的劝?
院中一阵沉默,忽有一声哀嚎被冷风送来。
“桑昭!!!”
临鄣王抓紧膝盖上的长剑,倏然起身,大步往外走,楚长云和孟倦迅速回神,神色严肃,紧随其后。
大门打开,三人跨过门槛,便见隔壁有人捂着心口被人搀扶上车,马车疾驰,经过王府时又急急停下,帷幔掀开,里面的人看见他们三个,又急忙掀开车帘,不要仆从搀扶,腿一软,几乎是从车上滚下来。
“殿下!殿下救命啊!”
他往临鄣王的方向跪行两步,“那桑昭在城中杀人!我接到消息,我妹婿和我外甥,已,已——”
他泣不成声,跪在临鄣王脚下,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此刻沾染灰尘,更显狼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岂能容此暴行啊!”
临鄣王没说话。
楚长云一边朗声命人牵马来,一边替他爹出声:“你这是去哪儿?逃难?找桑昭?”
那人迅速将目标转移至搭理自己的楚长云,恨声道:“我自然要与诸位一起,向她讨个说法,她制造混乱,又趁乱杀人,按律当诛!即便她是卫家人——”
楚长云嗤笑一声,将底下这哭得一塌糊涂的人打量了一遍:“你脑子没问题吧?”
那人抬头,孟倦想起他的名字,瞥向他膝下黄纸:“桑昭所杀之人,是否与张荷勾结?”
底下的人身形猛地僵住。
楚长云带着讽意的声音继续响起:“你在那册子上吗?”
张着嘴流泪的人愣住,楚长云了然,似笑非笑:“那你还敢往她面前撞?生怕她找不到你?”
“我......”那人愣了片刻,复又膝行上前,“便是我有罪,也该由朝廷和律法问罪,她动用私刑——”
楚长云“啧”一声,打断他,朝远处抬了抬下巴:“喏,你要的朝廷来了。”
那人猛地转头,面露惊恐,只见街道尽头,一队手持长刀的绥安卫显出身形。
楚长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今日城中杀人的可不只有桑昭一个,你说她按律当诛,你呢?”
对方双腿发软,心跳如雷,手忙脚乱想爬起来,楚长云已经大步越过他,翻身上了仆从牵来的马,对着始终沉默的临鄣王一拱手,策马离开,直奔忠义侯府。
“世子!”
孟倦追了两步,被风沙迷了眼睛,抬袖遮挡,再睁眼,楚长云已经远去,绥安卫迅速逼近,方才跪地求饶的人起身逃跑,很快被绥安卫拦截。
对方破口大骂,绥安卫沉默不语,直接无视王府门口的临鄣王和孟倦,径直将人堵了嘴带走。
孟倦看着在绥安卫手下无能狂怒的人,黄纸落在脚边,他俯身拾起,攥在手中,再看一遍熟悉的内容,指尖有些发白。
这些人——
真的会在死前认识到自己犯下了什么罪行而因此悔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