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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颂明:“据调查,江南巡抚纵容夫人大肆贪污,而吴县之中无一人举报,臣推测当年探花郎贪污之案与江南巡抚不无关系。”

“这样说来,你也无有证据?不过,朕也不信探花郎是那样的人品。近来江南诸事频发,是时整顿。朕就派你去调查此案,如何?”

张颂明回道:“启禀陛下,如此大案,臣恐一人之力有所不及。”

“嗯,可有人愿与张大人一同前往?”

谢瑾之站出来,“臣愿与张大人一同查案。”

皇上道:“既如此,此案交由你主理。尔等择日前往江南,务必将其中之事查得水落石出。”

“臣等遵旨。”

而后又常总管宣读陛下旨意:“李明杰操纵工部,拒不认罪,着削去工部尚书职位,押入刑部,择日处斩!”

“户部尚书与工部结党营私,残害百姓,着削去户部职位,押入刑部,终身监禁。”

“送运使知情不报,明知故犯,残害百姓,处斩立绝!”

“沈丞相管理不善,纵容下官操弄国库,罚三年俸禄。削去一品官职,降为尚书侍郎。”

“臣领旨。”

“臣谢恩。”

众人皆拜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太极殿外

沈从明和谢修远并排而行。

沈从明发话道:“谢大人,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啊!”他的语气生硬,言语之间讽刺意味十足。

“沈大人过奖了。”谢修远淡然接到,并没有向沈从明表露情绪。

沈从明方才被人摆了一道,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降为尚书侍郎,饶是他心理素质强大,此刻也不免心中郁结。

此次二皇子失势,虽是大皇子一党的人联名告发工部和户部,但最核心关键之点却是刑部在操弄。

仿佛这件事的始末,都由一人操纵。

朱海怎么会救下那一群亡命之徒?

即使他身后有大皇子的支持,但凭借朱海的能力,绝不能悄无声息地救下那些人。

还有朱运使,为何落在了刑部手中?

直到谢瑾之将江南账目呈上之时,沈从明才知道,原来谢瑾之早已参与夺嫡。

他悄无声息的布局,竟把他们所有人都算了进去!

他早知道谢家对于夺嫡之事,没有表面上那样云淡风轻,但他却疏于对谢瑾之的防备。

一则,谢瑾之素来只关注于刑事,对于酷刑的研究,近乎到了变态的地步。

二则,沈从明曾试探过谢瑾之,根据谢瑾之的回复,五皇子身体羸弱,胸无大志,不值得辅佐。

三则,谢瑾之素来和二皇子礼尚往来,对沈从明也很尊敬,素来对他的一些朝堂议论表示支持。

所以,沈从明将谢瑾之的某些行为当成示好,没曾想他一直在暗中动作。

谢瑾之是三年前的状元,当年沈从明为主考官,他一向看好谢瑾之的才能,以为可以将其收入囊中。

不曾想,却是他沈从明成为他的套中人。

这让沈从明感受到一种背叛,这种遭受背叛的愤怒让他想要咆哮,想要当场发泄。

他从谢瑾之身旁走过,冷嘲出声:“常言道情深不寿,惠极必伤,某年纪轻轻,却如此阴毒,就不怕折寿吗?!”

谢瑾之只是淡然笑道:“负万人性命于身者,辗转难眠,沈大人国之大者,心宽体胖,又怎会为此忧惧呢?”

“你!”

谢瑾之这样说,倒让沈从明无言以对。

他恼羞成怒,直道:“好啊,好得很,鹿死谁手,你我拭目以待!”沈从明说完,拂袖而走。

待沈从明走后,谢侯爷才从后面走来,他问:“瑾之,难道……”

瑾之,难道你已经参与夺嫡?

他还没有问出口,谢瑾之就回复了一个“是”。

谢修远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儿子竟然会选择五皇子。

五皇子身体羸弱,又无母族支持,在宫中亦不受陛下喜爱。

谢修远认为以谢瑾之的功利心态,首选的人一定不会是五皇子。

这些年,为了保全谢家的安危,谢修远一直在夺嫡之中保持中立的态度。

既不支持谁,也不反对谁。

此前,娴妃谢修芸也曾对他们父子二人有所试探,谢瑾之的回答并未表态,就连娴妃也以为谢瑾之不会支持五皇子。

谢瑾之选择五皇子,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谢修远也在心中盘算。

思来想去,他也只想到了一个原因。

也许,是因为顾家和陆家。

顾家,是五皇子生母顾皇后的母族,满门忠烈,而陆家则是顾皇后的表亲。

八年前,贞元政变,顾家和陆家被处以极刑。

后来,沈家和史家乘势而起,二皇子和大皇子两家独大。

这些年,顾家和陆家被陷之事,并非无人不知,但是当年之案已成定局,想要改变局面,犹如扭转日月乾坤。

只要当年之案不定,五皇子便无起势之机。

谢瑾之选择五皇子,无疑是选择一条最困难的路。

谢修远对此满是担心,见谢瑾之胸有成竹,泰然自若,谢修远也相对安心。

谢瑾之背负着谢家未来的使命。

如今,他选择了五皇子,作为父亲的谢修远就没有脱离的可能。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对于夺嫡之事,二人已然心照不宣。

五皇子已昏迷半月不止,谢瑾之到了明月阁之外,赵太医和二位侍者就守在门外。

谢瑾之开口问道:“殿下现下身体如何?”

赵太医摇了摇头,满目忧愁地道:“殿下身体依然没有清醒的迹象,不过,所幸毒性已经稳住。还请大人宽心,只要按照太医院方子调理,殿下的病情或能够治愈。”

谢瑾之沉声道:“还请赵太医好生研究解药。我先进去看看殿下。”

谢瑾之说着,就往房间里走。

明月阁的房屋内,五皇子萧衡躺在床上,没有任何清醒的迹象。

谢瑾之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

他看着床上的箫衡,轻唤了一声,“殿下。”

少年依旧没有任何清醒的迹象。

谢瑾之又道:“现下无人,殿下可以起来了。”

床上的少年睁开了眼。

他的双目平静如水,与他稍显稚嫩的面容不太相称。

那一双深邃的眸子里仿佛藏满了东西,沈故事,又或者是平静的忧伤。

少年起身,掀开锦被,坐了起来。

“他们如何了?”他淡淡地开口。

谢瑾之回道:“大皇子和二皇子因涉嫌毒害殿下,已被陛下监禁于府中。”

“工部和户部因金丝楠木贪污之事,已被停职论处,如今是陈江鹤为户部尚书,工部尚书还在选用之中,沈从明那边还想孙书云上去,陛下有意制衡,我们的人恐怕很难上去。”

萧衡听罢,回道:“这一步棋,且让他们先走一步。待江南案定之后,沈从明必然不可再纵横朝堂。”

谢瑾之又道:“大皇子一党揭露二皇子贪腐之事,此后沈从明一党必然要提及史家当年旧案。我们已将证据推在了他们的面前,想必他们很快就会动手。”

萧衡道:“好,此事有劳表哥为我盘算。萧衡在此代表顾家谢过表哥。”

萧衡说着,因为情绪激动,不禁咳嗽起来。

谢瑾之上前安抚他,道:“殿下何须挂心,这是臣本分之事。顾家满门忠烈,不该埋没污名,殿下有惊世之才,当承天下之望,臣始终只是顺水推舟罢了。承蒙殿下信任,臣当竭尽所能以报殿下。”

萧衡自幼失去生母,祖父家满门被杀,而下令者就是他的父皇,此后父皇也将他视为肉中刺,从不正眼瞧他,所以萧衡的内心是缺失的。

即使寄养在娴妃身边,娴妃将其当成亲生孩子一般对待,但终究不是他的生母。

皇族之中,父母离心,萧衡的心中早已不能与常人相提并论。

谢瑾之明白他的痛苦,也明白他的猜忌,还有那些布满他心中的疑云,也许这辈子都无人可以为他治愈。

但谢瑾之知道萧衡的心中是有大抱负的,他心中有民众,这是为君之首道。

权力的传承会滋生腐败和懒惰,可萧衡的身上完全没有这些劣质,反之,他比所有人都勤奋,刻苦,也坚韧。这是谢瑾之相信他的理由。

则一人以事忠,这是谢家传承百年的为臣之道。

谢瑾之始终没有忘记这一点。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忠诚。

为臣者,尽忠,也要懂进退之道。

了却君王天下事,还留身请前身后名。

这就是谢瑾之的为臣之道。

思及此,谢瑾之又一次向萧衡表明了忠心。

萧衡那疑惑的神情中,终于展露一丝轻描淡写的明媚。

他吩咐道:“替我安抚姨母,让她不要过于忧心。”

“臣谨记。”

“殿下若无吩咐,臣先行告退。”

“嗯。“萧衡淡淡地答了一句。

谢瑾之这才拱手准备退出房门。

他方才走了两步,身后又响萧衡的声音:

“那柳如烟呢?”

他终究还是问到了那女子。

“她死了吗?”萧衡又淡淡地问了一句。

谢瑾之从他的言语中,听出了他内心压抑的情绪。

“未死。”谢瑾之如实回答道。

萧衡眉间微动,道:“既然还活着,便让她活着吧。也无须改名换姓。”

看来萧衡已经猜到了谢瑾之对柳如烟的处置。

不必改名换姓,看来他还是希望找到她。

谢瑾之知此事不可再瞒,便问道:“她即在城外冠中,殿下可要召见于她?”

萧衡冷淡道:“她既有一次负我,便不可再用。”

“是。”谢瑾之颔首答应。

他知道,既然萧衡如此发话,便不会再有反悔。

所谓君无戏言。

身为帝王,断情绝爱,这是萧衡毕生的宿命。

谢瑾之还是低估了萧衡的意志。

在情爱之上,谢瑾之从来没有理智,一向仅凭自己的心意,尤其是遇到苏文挽之后,他更是完全不能自制。

他将柳如烟送走,也是因为担心萧衡会像他一样落入情俗。

原来为情不能自制的人,始终只有他谢瑾之一人。

谢瑾之也深知这是他的弊端,可他不想去改,不愿去改。

他这一生,注定要和苏文挽纠缠不休。

他在这京城之中,遥想江南。

她在那里。

隔着云外天,他仿佛在一轮圆月中看到她的面容。

她比圆月还皎洁。

“挽挽。”他轻轻地唤着,那天空中的圆月仿佛对他展开了笑颜。

*

苏文挽在顾府之中,被关了两日的禁闭。

霓裳阁的管理,她已经安排好了相应的人员,即使她不能亲自到场,也能照常运行。

但是,这两日被关闭的经历,让她再一次感到恐惧。

她明白,顾家和陆子昂得知她要闯入黄府之时,都被吓得不轻,他们更多是担心她受到伤害。因此,苏文挽在感到痛苦的同时,也感到愧疚。这种复杂的情绪几乎要将她压垮。

她当初借助陆子兮的身份来到江南,本以为是脱离樊笼,但如今她又跳入了另一个樊笼。

是人就会有身份,有了身份就会有各种关系,各种关系的联结,仿佛成了一道道枷锁,束缚着自我无法随心所欲。

这是一种归宿,一种责任,也是一种压力。

苏文挽总不想被一种关系束缚。被一种压力禁锢。

她并非天性凉薄,但有些情感至浓,就会让她感到压抑。

如今,陆子兮的身份,让她感到压抑。

苏文挽,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难道你只要身份的快乐,而不想承担情感的负担吗?

这是一种逃避责任的行为。

这两日,苏文挽不停地指责自己,不该去责怪顾府将她锁在房中,她想劝说自己放下,却又不能忘记父亲的冤仇。

两日之后,苏文挽重见天日。

顾夫人走进房门,才发现给她送去的饭菜,她几乎未动。

顾夫人心中也充满愧疚。

苏文挽感受到了她的情绪。

顾夫人的担忧和愧疚,又让她感到深切的愧疚和悲伤。

不行,她不能再留在顾府了。

这是苏文挽的决定。

“对不起,父亲之案我不可不查,请顾伯伯、姑姑、顾大哥、陆大哥原谅文挽这次。”苏文挽朝顾家人行了跪拜礼。

“霓裳阁已装饰完毕,此后我就住在霓裳阁,往来生意也方便。”

顾夫人听后落泪。

苏文挽也只能软语安慰她。

“姑姑尽管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凡事定然会保全自己。无论我身在何方,只要有你们在,我都会保全自己。”

“相信我。”

顾夫人泪流满面。

“好,姑姑相信你。”

苏文挽挥泪转身,提步踏出顾府之门。

顾怀安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也在抽痛。

他知道,她这一走,也许就不会真正回来。

是他因为懦弱,再一次放开了她。

阿挽,对不住,我不能用顾府去赌。